柵馬沒有迴應詠坂拋出的話,他思考了一會之後,喃喃地說:

    “發現日積屍體的不是隻有韮澤,還有另一個人,好像是一個叫作劍崎的女孩子。”

    “你可別打什麼鬼主意喔!像我們這樣的大男人跟國小女童交談的話,別人不知道會怎麼想。宮崎勤(譯註:宮崎勤,日本著名的戀童癖殺人魔。他在一九八八至八九年間犯下駭人聽聞的‘東京琦玉連續誘拐女童殺人事件’,震驚日本社會。經過冗長的訴訟,於二〇〇八年六月十七日執行了死刑。)也纔剛被判了死刑,你不要再興風作浪了啦。”

    “詠坂,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不尋常的事?”

    “我不是發現什麼不尋常的事,是發現了的確不尋常的事。你知道,虛擬的兒童色情商品,是二十一世紀日本取得外匯收入的重要手段這件事嗎?關於這點……”

    柵馬也沒先做個預備動作,就直接給了詠坂的腦門一記爆慄。

    “媽媽咪呀!”

    “我是跟你說正經的。”

    “不不不不,我想絕對不會是什麼正經話。”

    “我認真地想再問你一次,爲什麼韮澤會叫我們快忘了放電人的事呢?”

    詠坂停下了腳步。過了一會兒,他才戰戰兢兢地反問柵馬說:

    “你……真的不知道嗎?”

    “什麼啦?”

    詠坂長嘆了一口氣,一副懶得說明的樣子。

    “那個叫劍崎的孩子,有出現在流川先生準備的資料上嗎?”

    “我記得資料上有寫她是COLORS的一員,韮澤的同伴。”

    “是嗎?意思就是——劍崎是韮澤的小女朋友吧?他們兩人一起發現了屍體,還接受了警察的訊問,在那之後的關係當然不會再像以往一樣了。韮澤顧慮到劍崎的事情,自然不會希望像我們這樣的外人再來四處窺探吧?”

    “……是這樣嗎?”

    “當然是了,那小鬼才國小六年級吧?一定還沒對男女之事開竅,這個年紀的男生靠着潔癖和完美主義就能武裝自己。雖然我是不太想被那種傢伙當成白癡耍啦……”

    (是這樣的嗎?)柵馬心裏還是存疑。

    ——不,或許真的就是這樣。儘管韮澤的話聽起來另有隱情,但那可能只是因爲韮澤擁有我已經失去的純真之故。我之所以會懷疑他,或許也是某種嫉妒的表現吧?

    這麼一想,柵馬便覺得心中的疑雲逐漸散去。能夠就此釋懷,既不是因爲嫉妒,也不是基於優越感,而是一種近似於放棄的心情。

    柵馬對着一臉無趣的詠坂,勉強笑了笑說:

    “能夠察覺這點,可見你也是相當年輕啊。”

    “我這叫青春期的叛逆,絶不是在刻意擺架子喔!不過呢,我的叛逆哪一天要是痊癒的話,對我這種多才多藝的人而言,可是致命傷啊!”

    詠坂一邊狀似厭惡地這麼說,一邊搓揉着捱了一記的腦門。

    路上開始出現紅綠燈,遠遠看見車站就在前方了。

    混入走在人行道上的人羣中,柵馬覺得自己回到了人間。

    然而,牽着腳踏車的詠坂卻顯得渾身不自在。

    正當柵馬想要提議一起去喫晚飯的時候,手機響了,熒幕上顯示是“接世書房”的來電。

    雖然心中起了不祥的預感,不過柵馬還是不假猶豫地接起電話。

    柵馬在電話中寒暄了幾句,對詠坂舉起手掌示意要他等一下。只見他站在原地,做了一個深呼吸。

    然後,再重新把手機貼近耳朵。

    這通電話講了兩分鐘左右。

    詠坂好像已經從柵馬的應對裏勾勒出通話的內容,於是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發生什麼事了?”

    “——吶,詠坂,你剛剛說的話還算數嗎?”

    “我剛剛說的哪句話?”

    “我現在想要喫頓由你請客的晚餐。”

    詠坂好像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了,張大了嘴凝視着柵馬。柵馬心想假如現在手上有根香蕉的話,早就塞進他嘴裏了。可惜沒有現成的東西。

    所以,他就直接開口說了。

    “《prsta》到上一期爲止是最後一集。”

    “你確定……不是下一期嗎?哇,這可是預料之外的事!嘆——?那這次採訪的經費呢?”

    “出版社那邊說,‘會盡可能爭取’。”

    “這句話的意思不就是‘很抱歉,我們無能爲力’的伏筆嗎!”

    “所以說放電人的題材,要變成可以讓你‘兌現’的出版物了。”

    “不會吧?”

    “條件是註明我的名字是贊助,流川先生是原着。”

    “我剛剛是開玩笑的耶!”

    “那現在成真了。”

    柵馬笑了笑拍着詠坂的肩膀。

    詠坂無力地望着遠方喃喃道:

    “——ironic,ironicbombe——”

    “你在念什麼東西啊——?”

    “讓人產生勇氣的咒語。”

    “還真方便哪!”

    “希望有效就好了。”

    “放電人的事……你已經沒在調查了吧?”

    突然被劍崎的問話叫住,韮澤不禁回頭張望。

    雖然學校已經放學了,不過現在的時刻還是上午時分。結業式和大掃除都已結束,明天開始放暑假;這是個夾在兩者之間,空白的一天。

    就在韮澤好不容易穿過擠滿整個樓梯口,提着大包小包準備回家的學生,準備離開校舍時,那個聲音讓他停住了腳步。

    “我沒在調查了啦——”

    “是嗎……?”

    劍崎沒精神地呢喃着。

    察覺劍崎其實是在拚命尋找着交談的話語,韮澤也只能站在原地不動。

    這一天陽光強烈,萬里無風,盛夏的酷暑氣息,光是站着不動就足以讓人汗流浹背。韮澤和她已經有兩個月沒好好面對面說話了——自從在坑道發現屍體以來,就一直是這個樣子。兩人既沒有吵架,也沒有誰冷落誰,只是不知爲何氣氛卻變得莫名尷尬,也不再一起行動了。雖說見了面會打招呼,忘了帶東西會互相藉着用,但彼此的眼神沒有交會,更別說走在一起了。

    韮澤覺得這樣也好。

    ——我並不討厭劍崎。

    這是他的真心話。他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以作爲贖罪。

    韮澤的朋友雖然不多,但也還不至於受到同儕排擠,一向過着安穩的學校生活。至少在學校,他不想做出特立獨行的舉動,同樣的,他也不希望劍崎脫離正常軌道。·韮澤並不希冀劍崎會贊成自己的意見,正因爲如此,即使和總是直率反對己見的她在一起,他也不會感到不快·。

    可是,兩人一起發現了日積亨的屍體。

    一旦受到恐懼所囚禁,那麼距離能夠看見神神怪怪的東西,也就只有一步之隔了。韮澤這幾個月來,暗自害怕的就是這件事。如果劍崎變得敢看奇怪的東西,開始相信失常的事物,那麼這一切全都是自己的責任。

    所以,他也不再試着恢復以前兩人的關係。

    並且相信着這樣是爲了她好。

    “我們……好像已經很久沒這樣面對面說話了呢。”

    劍崎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只見她抓起韮澤的手說聲“走吧!”然後就硬拉着他走出了學校。

    “要去哪裏啊?”

    “去哪都無所謂吧?我只有一邊走,才說得出話來。”

    相較於她口中的話語,劍崎的腳步快得沒有絲毫猶豫。韮澤立刻就知道目的地是哪裏了。

    學校後方的樹林。

    夏天造訪了這個在烈日下形成清晰陰影的世界,到處充滿了蟬鳴之聲。樹林比起外面稍涼了一點,每踏着草叢前進一步,腳邊就會有蝗蟲跳起。聞着滿溢整個空間的濃濃青草味,劍崎皺着眉頭說:

    “聽說這裏是遠海市的公有土地。你可知道樹林爲什麼要維持原始的樣貌嗎?”

    “爲了保護林地吧?讓小孩可多親近大自然。”

    “可能也有這個目的吧。但是,我聽到的原因可不一樣——只要有人想開發這片林地,就會發生某種怪事,像是工人生病或是機器動不了之類的事。”

    “難道你是想說……這裏在鬧鬼嗎?”

    “啥?你認爲本劍崎絢大小姐會信這套嗎?”

    韮澤用鼻子哼了幾聲,把臉別到一旁。劍崎一如往常讓韮澤鬆了一口氣,但他並不允許自己這樣就安心,於是馬上又回問:“不然那是爲什麼?”

    “嗯?,這話其實是應該我問你纔對的……”

    “你到底在說什麼啦?”

    “秀鬥,你還在調查放電人對吧?”

    “——我就說我沒在調查了啦!”

    “……你騙人。”

    “騙人?”韮澤輕聲重複着她的話。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迴應。不只是這句話,還有劍崎若有所思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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