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坡的名言。”皮埃爾嗔怪道。意大利人無助地聳聳肩。

    “好吧,說回真理山的名字,其實這是一個反語,也就是完全相反的意思。既然你比我更懂坡(後文提到的皆爲坡的作品名),應該能很輕易得意識到這裏也是一片“阿恩海姆樂園”,儘管酒店,謝天謝地,比厄舍府要舒適得多。這片土地很適合你我這些業餘的謎題愛好者,當然,也是適合各類怪誕事件發生的場所。”

    ‘又來了,’皮埃爾想了想,‘這就是大衆所說的緒論,所謂誘人的引子罷了。下一步,他就會向我們展示故事的主題,這就是未經加工的“鮮肉”。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一旦成功上鉤,我們就會懇求他說清來龍去脈。’

    “但我想,”教授不屑一顧地說,“無論如何,你肯定沒有聽說過這片地區家喻戶曉的街坊傳說吧。”他望向窗外,“我們好像就快到了,那麼......”

    “噢!別啊,教授!”索朗熱大喊着,乖乖地踩上了陷阱,“求您了,跟我們講講吧。”

    裏皮示意他們稍待片刻,好讓他們細細品味自己所營造出的靈異氛圍。

    “我警告你們,”他頓了頓,“這是一件從來沒有得到合理解釋的事情,無法判斷真假。”

    “在世紀之交,這裏還只有一片無人居住的荒涼山脈,卻吸引了一羣從北邊來的人。他們懷着理解大自然和摒棄宗教信仰的信念,希望建設一個新興繁華的社會,於是在湖泊和深綠色松林之間開闢了這樣一處住所,稱其爲真理山。男人們都留着長髮,穿着寬鬆的束腰上衣和涼鞋,女人們則都穿着伊莎多拉·鄧肯(現代舞的創始人)式的白色織物。他們全都是素食主義者,住在小木屋內。爲了更好地與自然元素接觸,他們會做日光浴、空氣浴和水浴。

    這羣溫和怪人的領頭者是一位名叫亨利·奧登科文(HenryOedenkoven,歷史上真實存在的人物)的智者,出生於安特衛普(比利時第二大城市)。他是個讓人琢磨不透的哲學家,自學成才,腦子裏裝滿了各種深奧的理論。總而言之,這小子一生都在連續不斷的失敗中度過,本人自稱羅森克魯斯(Rosenkreuz)。”

    教授的話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無形中更增添了一股戲劇效果。無需多言,索朗熱立即開口追問,語調中洋溢着熱忱,所謂的羅森克魯斯究竟是誰?

    “您從未聽說過他?”教授故作震驚,“問問您的丈夫吧。”

    “據我所知,”皮埃爾回答,“羅森克魯斯騎士是一個只存在於傳說中的形象,可追溯至16世紀初,據傳14世紀他在現如今位於德國的地區創立了神祕的薔薇十字騎士團。”

    “大致如此,”裏皮冷笑道,“神祕到無人能證實他們的存在,甚至沒有追隨者站出來承認,因爲真正的組織成員都會發誓永不泄漏自己的身份。事實上,我們唯一能肯定的是,任何聲稱自己屬於薔薇十字騎士團的人肯定都不是真正的成員。也正因此,沒有任何歷史依據能證明薔薇十字的存在,況且這樣的證據也從未留下過。”

    “嗨,只要發揮一下想象力。”索朗熱緊抓着這個話題不放,只要碰上感興趣的東西,她就會完美地扮演蠢人的角色打破砂鍋問到底。

    裏皮給了她一個懷疑的眼神,然後接着說:

    “奧登科文成功地讓他的追隨者相信,自己就是羅森克魯斯的轉世,並且他們纔是薔薇十字團的真正繼承者。戰爭緊隨而來,新的信徒也開始來到這片土地:神祕主義者、見神論者、傳統科學的追隨者以及之後創立了極北之地(ThuleSociety,二戰時期德國的一個神祕社團)的德國空想家,後者在希特勒上臺的過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他們從古魔法中引入了大量宗教儀式和符號,還發展出一條教義,宣稱一個‘未知領袖(UnknowSuperior)’的降臨將會主宰世界的命運。毫無疑問的是,他們的聖典從未向外界公佈過。目前我們僅能從少的可憐的線索中得出的是,他們向那些成員——那些血脈純正的德國人許諾,只要達到了入會的終極階段,就能獲得超自然力量,例如轉換物質、穿梭時空、隔牆移物的能力。”

    皮埃爾聳聳肩。

    “典型的宗教做派,誇下海口純粹是爲了哄信徒開心。”

    “沒錯,這也是我爲何會對這件事感興趣。他們和其他人類活動一併存在,所有信徒都遵從着一個模式,哪怕它被描繪成虛無縹緲的東西;或者說得再直白一點,他們彷彿事先重新編好了故事,所有人都只是盲目地服從入會儀式。各個神祕社羣所頒佈的標準規範爲世界範圍內的革命奠定基石,鑑於他們的預言性和與過去的神祕社羣間驚人的相似之處,不得不讓人得出結論,他們是對舊社羣有着充分了解,懂得如何再現他們的想法和風格的人。絕大多數時候他們都沒有留下記錄,只是簡單地依照相同的記敘方式,這也就決定了信徒的命運,一直被壓迫,一直在重生。所有這一切促使我動筆寫下了一篇文章,不久前才完成。目的是爲了分析研究他們的歷史和各自的事件,如同研究小說文本。換言之,就像敘事學專家研究文學作品那樣。”

    這就是裏皮博士的偉大設想,並且已經在他的作品中有了長足的發展,即全世界和每個個體的生命都應該像閱讀小說那樣被閱讀;現實與虛幻遵從相同的敘事法則。因此,從一位分析者的視角來看,區分二者幾乎是不可能的。皮埃爾對教授的觀點不置可否,事實上,這會兒他正在心中默默地準備接下來的演講。他瞥了妻子一眼,只見索朗熱正強壓着打哈欠的衝動,想告訴教授下次再繼續討論。

    “我們再回過頭來細細推敲羅森克魯斯的真實身份,他正如我優秀的同事所說的那樣,是一個虛構的形象,由新教神學家創造,將其變成書中英雄人物的目的是爲了愚弄信徒。於是乎我們得到了一個相背的例子:不是現實像虛幻一樣被閱讀,而是虛幻在被閱讀之後成爲了現實。由此引出一個著名的現象,即虛擬世界會映射到現時生活中,人們會相信虛構形象的存在。最有名的例子當屬那些相信愛德蒙·唐泰斯(基督山伯爵男主)和夏洛克·福爾摩斯真實存在的人,有些人甚至會親自跑到貝克街221號,期盼能發現些許蛛絲馬跡。而羅森克魯斯先生,一個撕裂了現時世界的虛構形象,轉世投胎到了可憐的奧登科文身上,一個決定——或是迫於需要——被天命選中的人。人們想象中的羅森克魯斯已經安眠在墓穴之中,而“真正”的,或者更確切地說,看清了自己的羅森克魯斯,則將自己封閉在一個距離酒店不到一百米的天然洞穴裏,。”

    “這些是記錄在警方檔案中的事實;由於阿斯科納當地居民的敵意日漸增長,州長官決定終結這場騷亂,勒令組織成員立即離開當地。組織內部的領袖召集了信衆,宣佈從此以後會將自己封閉在洞穴,也就是他們的地下墓**,凝神靜氣向大地之母祈禱好得出一條救贖之道。虔誠的信衆排成一列隊伍,見證着他進入墓穴,看到信號後用巨石封上洞口,然後在洞穴外輪流守候了三天三夜。在第四天的早上,因遲遲沒有見到羅森克魯斯的信號,有幾個膽大的信徒打破封印溜進了墓穴。他們大爲震驚,聲稱裏面找不到任何人。其他人更加仔細地搜尋了一遍,結果你應該也猜到了,一無所獲。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爲你一定注意到了,這個真實的故事脫胎於另一則著名的典故,儘管與聖墓傳說(耶穌說自己會在死後的第三天覆活)不盡相同,墓**也沒有出現宣告耶穌復活的天使。我一直驚訝於這個故事,順帶一提,從來沒有偵探小說家在作品中援引過聖經福音,直到十九世紀,埃德加·愛倫·坡首次使用,那是一起從密閉空間中消失的不可能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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