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教授口若懸河,彷彿正站在講臺上,“每一個自認爲能主宰命運的偉大君主實際上都活在一個故事之中,是歷史事蹟驅動着他所有的行爲和決定。一切都在重新上演,罪惡與鬥爭,勝利與失敗都會重演,每一位領袖都在步前任的後塵。凱撒是亞歷山大的副本,拿破崙是凱撒甚至是查理曼大帝的復調曲,拿破崙三世則是他叔父的劣質副本,我們敬愛的墨索里尼公爵也將追隨同一個凱撒的腳步,他也曾進軍羅馬。至於顯赫的帝國元首,他的故事與偉大的拿破崙的故事密不可分,人們可以大膽地預測他職業生涯的每一步,從他的攀升到他的衰落,從他的衰落直至不可避免的跌落......”

    他停下來,依次看了看每個聽衆。哈維正平靜地把往菸斗裏塞菸草;普羅科施在燭光下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彷彿自己知道的比他還多,正在等待時機。

    “你們聽懂了嗎?擺在我們面前的是一份可讀文本。現在,如果你們有興趣聽聽我所讀到的......”

    “這也正是我感興趣的,”一個新的聲音響起。

    皮埃爾並沒有看見那人走近,儘管他聽到隔壁桌有一把椅子在摩擦地板。也許是陌生人的到來讓他們感到喫驚,又或許是因爲他的聲音,尖厲而又蠻橫,還帶有喉音。不管怎麼說,他們都轉過身來看着他。只見那人站在燈光外,身着軍裝,但選料極盡奢華,尺碼對他來說過緊了。他用正式的、相當迂腐的語調說:

    “實在是不好意思,先生們,”他直接無視了索朗熱,“但我無意中聽到了你們的談話。我想問這位著名教授一個問題。”

    “何事?“裏皮冷冷地問。

    “您不相信,”陌生人說着從口袋裏掏出一隻手套指着他,“歷史長河中的那些世界偉人所起的決定性作用和他們鼓舞人心的價值觀,是嗎?您不相信他們是天選之子,是英豪,是領袖,是歷史的真正締造者,能夠讓事物順從自己的願意?”

    “沒錯,我不信,”裏皮說,“你信嗎?”

    “我信。自從那位偉大的思想家和先行者在德國冉冉升起,他的思想,從口頭到行動,都已經讓我們樂於去盲目服從他的引導。”

    這句瘋狂的宣言如同一根在篝火堆裏燒炸的圓木,瞬間引爆了衆人。夜幕低垂,一陣狂風陡然吹過,熄滅了桌上的大部分蠟燭。舞池裏,樂隊已停止演奏,客人們紛紛開始離席,只有這個小團體幾乎沒注意到。哈維清了清嗓,普羅科施猶豫地四處張望。

    “聽着,裏皮,”皮埃爾插話,他必須顧及妻子的恐懼情緒,“這傢伙瘋了,我們何不......”他向侍者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要走了。

    “讓教授自己拿主意吧,”陌生人出言制止。

    裏皮諷刺地看着他。

    “如你所願。但在這之前,可否讓我們榮幸地聽聽你的自我介紹?”

    那人用戴着手套的左手從口袋裏取出一張名片,上面印有一個清晰可見的紋章。皮埃爾看了看,發現上面用哥特體寫着卡爾·霍尼格男爵,下方則寫着犯罪學博士(Kriminalwissenschaft)。

    裏皮縱聲大笑。

    “好吧,好吧,”他說,“我也大致猜到了。所以你也是犯罪學家?你是來找我們談論你那親愛的元首犯下的罪行嗎?”

    男人不動聲色,下巴上的肌肉卻開始活動,使得嘴部彎成一個輕蔑的弧度。

    “現在我能聽完你的論文了嗎?”

    “不勝榮幸,”裏皮的答覆出人意料,“請允許我精簡些,畢竟大家還得用餐。”

    “就如同一位平庸的劇作家一樣,從未閱讀過亞里士多德的作品,卻無意中習得了詩歌的格律。你那聰明絕頂的阿道夫·希特勒被迫遵循故事的神聖威壓——我也沒時間講清細節——遵照拿破崙悲劇一生的總體方案。目前我們只看到了序幕,換句話說就是起步階段。衝突,請允許我這麼說,將會不可避免地到來。它會以閃電般的勝利開始。元首已經開始將法國拖入戰爭的泥潭,並且還準備使用拿破崙在意大利的做法直指矛頭。他無需擔心敵人的軍事策略,無需擔心任何通信手段的損壞,無需擔心騎炮協同作戰。意大利戰役持續了整整一年,然而憑藉現代武器和坦克飛機的高效,我敢拿一切跟你打賭,德軍只消三月便可攻進巴黎。(乳法了乳法了)”

    “稍等一下,”皮埃爾抗議道,“法國有世界上最強大的軍隊。”

    “奧地利不也是。但是你看,所有戰役最終都會重演。法國人試圖重啓1914-1918年的一戰,德國人則妄圖重現1870年的普法戰爭。你將會在看到他們在色當(色當是法國東北部的一個城鎮,在二戰時期是馬奇諾防線的鏈接樞紐。普法戰爭時期,普魯士軍隊在色當戰役中俘虜了拿破崙三世)重燃戰火。一旦法國被清算——”

    “啊!”霍尼格驕傲地大聲高喊道。

    “別高興得太早,假使英國屹立不倒,征服歐洲是遠遠不夠的。拿破崙爲了入侵英國,在布倫港集結了重兵,希特勒照搬他的做法。但,既然阿爾比恩(不列顛島的古稱,Albion是神話中的海神之子)主宰海洋,結果必然是同樣的慘敗。(拿破崙在入侵英國的特拉法爾加海戰中失利)”

    “幹得漂亮!老傢伙。”哈維說,“接着說。”

    “接下來兩者都會轉而入侵俄國,都會面臨一個無法避免的大難題:即必須雙線作戰。兩者都急着結束戰事,都是對着莫斯科一陣猛攻,然後,如同一個井然有序的故事一樣,戰況發生了戲劇性的逆轉。也就是別列津納戰役(法軍從莫斯科撤退後搶渡別列津納河,損失慘重)。”他的言語中不無譏諷,“你想讓我接着說下去嗎?”

    “那些事不值一提!”德國人咆哮道,“拿破崙只是一個有意大利人脾性和法國人自誇性格的江湖騙子罷了。他的事業只不過是一張粗略的草圖,一份未完成的工作,而我們的元首終將實現它!”

    他挺直了身子。那一瞬間皮埃爾心裏冒出個怪念頭,自己就要向一個**敬禮了。

    “晚安,親愛的先生們,以及尊敬的,教授先生!明早我將有幸來旁聽你的講座。”

    他們正要起身離開,但他跟前的霍尼格突然改變了主意,他直直地擋在索朗熱身前,令皮埃爾始料未及。這位德國教授彎腰僵硬地鞠了一躬,用冰冷的目光地凝視着她,然後用德語嘀咕了兩三句。索朗熱也用德語簡略地回答。她面如死灰,不帶絲毫感情,但皮埃爾舉得她好像被嚇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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