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觀衆都轉過身來看着站在大廳後面的犯罪學家。到目前爲止,除了他的鄰座,沒有人注意過他。他究竟要說什麼?德國人邁着沉重的腳步走在過道上,在講臺前停了下來。

    “我確信自己聽到你說,”他輕聲道,“密室之謎是偵探小說中的巔峯,那些持不同觀點指責它可行性的人正在犯一個嚴重的錯誤。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還說,這樣的故事不需要它們以現實實例來爲自己辯護,換言之,這類事件在現實生活中能否發生並不重要。”

    “不錯,”裏皮厲聲說。“你又有何高見?”

    “我想,”霍尼格提高了音量,“問下一個問題:你還是那個裏皮教授嗎?他在他的作品中闡述了一個著名的理論,即敘事小說與真實小說的區別微不足道,而且彼此都在模仿對方?”

    裏皮沒有直接回答。他笑了笑,彷彿在暗自斟酌,然後點了點頭。

    “每一位真正的學者都應該爲被同齡人發現明顯的矛盾而感到高興,”他似乎一點也不高興。“我原諒你,因爲你顯然不是專家,因爲你不知道不可能犯罪小說是一個完全不同的類型,它有自己的專利,就像荒誕傳說和童話故事一樣。它不必回答現實,它的讀者也毫不在乎日常生活的準則。我擔心你在把它比作現實主義犯罪小說流派,將謀殺視爲衆多日常生活中的其中一面。當然,你完全可以地從廉價驚悚劇中尋得樂趣,但就我而言,我無法讓自己被關於人類卑鄙行爲的粗俗描述所誘惑。”

    “先別管我的胃口了,請你回答我的問題:你是否否認真正的罪犯會在密室中殺人?”

    “我沒說他不能,我說的是他不會。”

    “爲什麼,可以解釋一下嗎?”

    “因爲殺人是極其複雜的一件事,”裏皮冷笑道,“而且除此之外還有其他更簡單的方法。讓我們假設有一個殺人犯發瘋刺死了一個被困在森林小屋裏的受害者,它的周圍被白雪覆蓋,日夜被探照燈照射,並處於警察的持續監視下——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他朝觀衆投下一個愉悅的眼神。“然而,女士們先生們,幸運的是,我們面前就有一位犯罪現象方面的專家,我相信他能夠解釋這在現實生活中是如何做到的。”

    觀衆席四面八方都響起了笑聲。博士臉色發紫,他張開嘴想要回答,卻仍然一言不發。他絕望地看着坐在他騰出的座位旁的年輕人,後者的表情難以捉摸,但細心的觀察者很可能會發現,他是在拼命憋笑。

    “感謝你的雄辯,”裏皮厚顏無恥地說。皮埃爾意識到他是在捉弄德國人,想看看他能把他刺激到什麼程度。這讓他回想起一個論文評審團,不禁不忍再折磨這位不幸的候選人。

    “至少告訴我們,教授,”意大利人乘勝追擊,“在你漫長的職業生涯中,是否曾發現自己與一個殺人犯面對面,這個殺人犯用一塊冰刺傷了他的受害者,或者用藏在電話裏的一個裝置射殺了他,這個裝置是用來發射一塊形狀爲子彈的岩鹽。我只在這裏向你發問——因爲我可以看到大廳裏的每個人,除了你所理解的,一些由著名的卡特·吉爾伯特想出的邪惡詭計,你能否舉出一個用到了這種奢侈的方式的例子?“他交叉雙臂,觀衆也屏住了呼吸。“來吧先生,你必須回答我。”

    霍尼格挺起雙肩,同樣交叉雙臂,伸出下巴,用堅定的聲音宣佈:

    “我會的。我將在星期一上午提交論文時給你答覆。”

    “我們可以問一下你打算怎麼回答嗎?”

    “我會描述一些我不得不驗證的不可能犯罪,這些罪行從未得到解釋。”

    “我們爲什麼要相信你的話?”

    “我將提供日期和事實,並列舉出名字。”“即使這會給這裏的某些人帶來麻煩,”他低聲補充,只有前排的與會者才能聽到,儘管這些話對於他們來說並沒有什麼意義。

    他目不轉睛地環顧禮堂,皮埃爾覺得那人停下來盯着他看了一會兒。

    “那又怎樣?”

    “你什麼意思?”

    “你只不過是在證明你提供的解答之獨創性,僅此而已。亞里士多德不是宣稱一個理論必須符合事物自身的實踐嗎?’

    當霍尼格意識到刁難他的人對任何理智的討論都不感興趣時,他氣得滿臉通紅。

    “說重點!”他用刺耳的聲音咆哮道。

    “那我就直說了。在座的每個人都知道羅森克魯斯神祕失蹤的故事……既然你聲稱現實生活中同樣的驚天詭計也可以上演,並且一個人真的有可能從一個密閉區域中逃離,那麼,你準備好接受一個決定性的挑戰了嗎?’

    “也就是說…?”

    “把你自己關在石窟裏。”

    “然後呢?”

    “消失!”裏皮怒吼着,無奈地笑了起來。霍尼格緩緩張開雙臂,雙手顫抖,邁着冰涼的步伐走出大廳,長長的腳步聲拍打在地板上。半路上,他拿過年輕人遞給他的帽子,頭也不回地將它按在腦門上。雖然皮埃爾試圖說服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一齣戲,但他聯想到了那個大個子低聲咕噥着的威脅性的話。無論如何,裏皮肯定是沒有聽到他們的聲音;相反,他似乎對自己小小的勝利感到心滿意足。

    9月23日,星期五

    直到夜幕降臨時,皮埃爾才發覺大事不妙。前天晚上,他在上一場演講結束前就離開了,急切地想找到妻子。實際上她度過了美好的一天,睡了個懶覺,然後就去鎮上逛街。(“太神奇了,這裏竟然有這麼多珠寶商。我這輩子從沒見過這麼多手錶。”)午飯過後,她乘纜車去了薩索聖母教堂。“那是一座非常意大利化的教堂,所有東西都是鍍金的,裏面還有一些精美的錯視畫,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的。猜猜我遇見誰了?美麗的霍尼格夫人!好吧,我承認她沒有那麼漂亮,除非你喜歡女武神那種。但我覺得她很討人喜歡,至少比她丈夫好多了。我們在山上一家不錯的小旅館內停下來喝茶,那裏可以看到湖泊的壯麗景色......”

    當她在淋浴室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時,他正準備穿衣喫飯,決定對霍尼格與裏皮之間的爭執隻字不提。那些密室疑案開始讓他緊張起來,他開始覺得索朗熱是對的:這個話題有點不健康。

    那天早些時候,當上午的會議提前結束時,他本想和她一同返回洛迦諾,後來纔想起她已經安排好和芙蕾雅·霍尼格共進午餐。他打心眼裏不樂意見到妻子與那個女人來往,但畢竟她不該爲丈夫粗魯舉動買單,如果兩個無聊的夫人只是想一起找點事情做,那眼下的情況也就不足爲奇了。於是乎他直接去酒吧點了一杯幹馬提尼酒,好讓自己儘快適應僧侶聚餐的習俗。

    酒吧內充滿了快活的空氣。鬍子拉碴的哈維教授怒氣衝衝地揮舞着菸斗,領帶也歪到一邊。一位戴着圓框眼鏡的年輕法國哲學家眯着眼,邊喝威士忌蘇打水,邊對他說着尖酸刻薄的話。他們爭執的主題似乎是裏皮教授前一天所提到的,美國犯罪小說的新形式,尤其是關於黑幫和私家偵探的題材。皮埃爾從他們的對話中得知,哈維有次被一個不懷好意的朋友說服,讀了幾本“硬漢派”小說,還挑選了達希爾·哈米特的一些作品閱讀。但哈維可不是一個寬容的人。他試圖燒書——在把書扔進壁爐前,他設法往書上灑了些火機油——得虧他沒把自己的圖書館燒燬。除了煙囪起火外,幾乎沒有什麼損失。

    當皮埃爾聽到哲學家的嘲弄時,心思早已飄到九霄雲外。他一邊品嚐着馬提尼酒,一邊平靜地笑了笑。他根本沒放在心上。他精心準備的論文明天一定會大獲成功,索朗熱將會親眼見證的。然而……麻煩總像洞**突然飛出的蝙蝠,一個個接踵而至,讓人防不勝防。

    那些關於從洞窟裏消失的事……呸!裏皮只會添油加醋。都是一副德行……

    “請給我一杯巴黎水和一杯檸檬汁,”他身後響起一個聲音,然後又說:“卡尼爾先生,您要不要再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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