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憑什麼認爲她知道他們在那兒?”

    “出於以下三點:1她穿了一套足以遮住身體和頭髮的衣服;2她在房間裏時小心翼翼地遮住了一部分臉;3她在觀衆面前合上了百葉窗,就像魔術師在走進他即將消失其中的櫃子時擋住觀衆一樣。相信我,這個女人是位藝術家,她爲我們展現了一場精彩的表演。我開始懷疑......”

    他將玻璃杯舉到與眼睛持平的位置,如癡如醉般地研究着。皮埃爾覺得四周陷入了無休止的沉默,不時被玻璃杯內旋轉的冰塊的碰撞聲打破。而後布倫納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放回桌上。

    “想知道我的看法嗎?她並非初犯。整個過程的風險極大,但她已經做了不止一次了。直到目前爲止,她依然逍遙法外。她喜歡挑戰,喜歡玩火。我們知道她的身高、體重和鞋子的尺寸。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揭發她,但是……放輕鬆,卡尼爾先生,我只是說了實話。”

    皮埃爾覺得自己像是伸直了身子仰臥着,宛如待宰的羔羊;巨大的鐘擺伴隨着擺動呼嘯而過,越來越靠近他的心臟。他已經能感覺到擺刃帶來的刺痛了,但仍鼓足了勇氣做出迴應。

    “事實是你的分析是荒謬的。你是想讓我認爲,有個殺手爲了防止被抓而給警方設置了重重難題。”

    布倫納搖了搖頭。

    “你沒有跟上我的思路。對我來說重要的是起訴的可能性。你覺得罪魁禍首經過指認並被帶上法庭後,就一定會被判有罪。但在實踐中,如果調查無法解釋犯罪是如何發生的,那法官就不會判刑;我敢跟你打賭,在本案中,陪審團的所有成員都寧願相信——就像幾分鐘前的你一樣——證人要麼是撒謊,要麼是失去理智,而不會接受嫌犯可以在證人眼皮底下消失得無影無蹤的事實。我們清楚這點,她亦是如此。挑戰不在於逮捕她,而在於證明她是如何做到的。”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逮捕她?”皮埃爾無力地問。

    一時間他想不出其他的話來。要是能待在暖和的房間裏該有多好啊!他幾乎動不了了,眼角的餘光瞥見酒吧的門被打開,一股新鮮的空氣拂過他的脖子。他轉身一看,只見一個身穿制服的警察站在門口。布倫納起身與他對話。皮埃爾則一動不動地坐着,彷彿被麻醉了似的,雙手緊握着座椅的扶手。

    他幾乎沒注意到警長正朝他走來,對着門口的那個人喊道:“找到經理,叫他拿鑰匙過來。”布倫納伸手去拿他的帽子和公文包。“伯爾尼來的人到了,”他對皮埃爾說,“我們終於可以打開那間該死的小屋了。”

    “你打算什麼時候逮捕她?他更加堅定地重複道。

    “什麼時候?哦,就幾個小時內。她的外貌描述已經傳遍全州。一旦她試圖越境就會被我們逮到。”

    布倫納已經離開。皮埃爾搖搖頭,眨了眨眼睛,彷彿突然被一道耀眼的光芒照射到了一樣。

    “那你在說誰?”

    布倫納轉過身,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你覺得我在說誰?那名與霍尼格有聯繫的NKVD(蘇聯人民內務委員會的縮寫)特工,她是蘇聯特勤局的職業殺手之一。普羅科施沒告訴你嗎?”

    皮埃爾癱坐在座位上,先是目不轉睛地盯着那支他幾乎沒碰過的玻璃杯,然後迅速將它倒空。他本該感到寬慰,但從緊繃的喉嚨和加速的心跳中,他能感覺到焦慮依然存在。他身上分裂出的一半人格認爲威脅已經消退,另一半卻在內心深處對他說,折磨他的猜疑不會就這樣輕易消失。他可以發誓,布倫納剛纔是在巧妙地將他玩弄於股掌間,使得皮埃爾覺得他知道的比他說的還多;他同樣忘不了警長在關門前最後看向他的那一眼:掠食者狡猾、陰險、極具諷刺意味的目光暴露無遺,凝視着任由它擺佈的獵物。

    正午炎熱的陽光下,露臺上空無一人。他迷迷糊糊地想知道每個人都去了哪裏,匆匆走過露臺。“我必須停止思考。”他這麼告訴自己,同時感到非常困惑,腦子裏充滿了許多疑問。他無從下手,也不願意這樣做,因爲一想到這些問題他就會感到羞恥。“你讀了太多的幻想故事,怎麼能想到自己娶的那個女人竟如此可怕?”而且,還有什麼可以支撐他荒謬的假設呢?一切都是基於一個半瘋之人的誇張說法……還有索朗熱對他隱瞞了某些事實的感覺。(爲何不讓她解釋一下呢?)僅此而已。

    突然間,他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找到她,將她抱在懷裏。他需要安慰,最重要的是,需要冷靜。他以最快的速度地沿着小路穿過樹林,朝公園出口跑去。昏暗的光線透過頭頂高懸的枝葉灑落一地,即使是最輕微的聲響也能被他注意到:鳥兒嘰嘰喳喳的叫聲,微風拂過樹枝的沙沙聲,潮溼的路面上自己平緩的腳步聲。奔跑間隙,他能聞到地衣和苔蘚濃重的潮溼氣味。路過霍尼格的小屋時,他擡頭一看,發現人們在低沉的叫喊聲中忙碌着,有的檢查泥地,有的在灌木叢中搜尋。

    他如此地渴望再次見到妻子,以至於無暇關注眼前的事。村子裏,一輛公共汽車就在他眼前駛過,等待下一輛的時間似乎無窮無盡。他想知道索朗熱是否在等着他喫午飯。大酒店的窗簾緊閉、休息室與會議室空無一人,看來已經進入了午休時段。餐廳裏傳來一陣餐具和髒盤碰撞發出的叮噹聲。他透過玻璃嵌板朝裏看去,卻沒有在屈指可數的客人中看到索朗熱的身影。她一定是在他們的房間等他。皮埃爾急忙趕到房門前,呆呆地敲着門,但卻沒有得到答覆,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門沒鎖,他所要做的就是把它推開。光線透過百葉窗照亮了房間,除了牀頭櫃上滴答作響的時鐘外,裏面沒有任何聲響。時鐘的指針指向1點15分。

    “索朗熱!”他大喊道。

    無人應答。皮埃爾心中警報聲大作,他走進浴室。洗臉盆的上方雜亂無章地擺放着一連串護膚乳、口紅、眼霜和香水瓶。Shalimar的芳香無處不在,從被匆忙扔在浴缸底部的絲綢內衣中飄出。

    當他回到兩人的臥室時,注意到她當天早上穿的紫紅色長袍已被扔到了牀上。他坐在牀邊,輕撫着那柔軟、輕盈的布料。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放在枕套上的信封。

    親愛的,

    我知道你一定會處於煎熬之中,但我必須離開。求求你相信我,我們的幸福就靠這份信賴了。

    你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很難解釋。明晚我會回來,希望那時一切都會好起來。請不要誤會,事情根本不像你想象的那樣。

    我愛你,

    索朗熱

    P.S.我會開走你的車。我已經把你昨天穿的衣服送去洗了,女僕會把它送回房間。請不要系圓點領帶,有條紋的那件更好。記得喫早餐時不要在吐司上塗太多黃油。想想你的身材!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