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不太舒服,”他說。“如果你們現在不需要我的話,我就出去散散步。”
“請隨意。但我今天下午必須見到你和你的妻子,所以不要走得太遠。”
他結結巴巴地說:
“我……我相信我妻子正打算去探望霍尼格夫人。”
“很好,只需確保她五點前回來就行了。我在真理山酒店等你。”
“好,我會轉告她的。”
皮埃爾走後,裏皮說:
“這可憐的孩子今天像是變了一個人。”。
“我們也是半斤八兩,”梅斯特說,“大家都很不舒服,神經緊繃。”
“這場喜劇還要持續多久?”哈維埋怨道。
“好吧,”布倫納說,“我不會再多留你們了。我得去真理山看看搜查情況如何。”
梅斯特將香菸壓滅在一個已滿溢的菸灰缸裏,心不在焉地低聲說道:
“我想我可以省去你的麻煩。”
“你什麼意思?”
“想想普羅科施剛纔說的話:‘夢境中有更多的真相……’我們不妨認真對待哈維的噩夢?”
布倫納看起來很生氣。
“你休想在這跟我兜圈子!”
“目前,”梅斯特絲毫沒有理會他的怒火,“這是我們唯一的線索。假設哈維沒有做夢,那天晚上他真的見到了霍尼格博士。假設博士真的還活着......”
“一派胡言,”布倫納咆哮道,“你聽到施塔勒醫生的話了——話說回來,他去哪兒了?”
事實是:在激烈的討論中,沒有人注意到醫生溜了出去。梅斯特接着說:
“哈維,你跟我們說,霍尼格當時正沿着你窗前的小路走。那條路通向哪裏?”
“通向山坡上更高處的噴泉。”他皺着眉頭轉向布倫納。“但是你們問我這個幹嘛?我一直跟你們說那只是一場噩夢。看在老天爺的份上,我沒有夢到我在做夢!”
“想一想,警長,”梅斯特爾爭辯道,“這個地區唯一可能藏身的地方在哪裏?你唯一沒想過要找的地方?你永遠也猜不到:是石窟。”他平靜地總結:“我敢打賭,無論是死是活,你都會在那裏找到霍尼格的。”
“在石窟裏?”布倫納臉上帶着不可一世的微笑,“我可憐的朋友,它的入口被嵌在岩石裏的鋼格柵阻隔着,上面的鋼條足有一個人的胳膊那麼粗。你一定很不瞭解瑞士警察,所以才認爲我們沒有仔細搜查。”
“但是假設——”
“假設什麼?”警司大喊道,他已失去了以往的冷靜,變得越來越惱火,“我還沒瘋到認爲那具屍體可以甦醒過來,走出小屋,用一把不存在的鑰匙鎖上門,驚嚇睡夢中的哈維先生;更何況還能穿過一道連十個手持鐵錘的壯漢都無法突破的屏障,躲在一個巖縫的洞窟內。”
“所有一切都表明我們的哲學家並非愚不可及,”裏皮插話,他終於嚴肅了一回。“可能有個祕密入口。”
“哦,不,別提那陳倉爛穀子的事,”布倫納已經山窮水盡了,“別扯什麼祕密通道,這種建議不值一提。”
“你說的當然沒錯,”意大利人表示認同,“這是個不值一提的把戲,以至於任何一位作家都不會覺得有必要向他的讀者否認它的存在。但我們不在偵探小說裏。中世紀的記錄中充斥着各種地下通道,隱藏的暗門和樓梯。這裏的每個人都知道傳奇人物羅森克魯斯的失蹤。記得我和霍尼格的爭執嗎?我讓他把自己關在洞窟裏。”
“這是真的,”梅斯特確認道,“我們當時在現場。”
“嗯哼,霍尼格接受了挑戰,我相信他足夠狡猾,已經解決了這項難題:如同不通過被封堵的入口進出老鼠洞。他不是一個寄希望於奇蹟的人,所以一切都表明他找到了一條通道。”
“想想看,”哈維說,“我注意到他好幾次在那一帶閒逛。還以爲他在找蘑菇。”
布倫納深深地嘆了口氣。
“我信你們個鬼,但我會把石窟打開,即便只是爲了證明你們所說的是荒謬的,極不可能的——”
“我們知道!”衆人齊聲吶喊。
兩小時後,兩名強壯的工人用幾把金屬鋸鋸斷了石窟入口的格柵。一名警察拿着手電筒擠了進去,幾分鐘後再度出現。他渾身沾滿蜘蛛網,一邊咳嗽一邊用手撣撣身上的灰塵,另一隻手顫抖得厲害,布倫納不得不接過手電筒。“怎樣?”他輕蔑地問。那人默默地搖了搖頭,彎腰朝灌木叢衝去。
“我們走吧,”警長轉向梅斯特和普羅科施,“你們說對了。先生們,跟我來。”
“你要來嗎,哈維?”梅斯特問。
“我可不喜歡這主意。那裏面一定到處都是老鼠。”
“我和哈維待在一起,”裏皮說,“我不怕老鼠,但我有幽閉恐懼症。”
“不管怎樣,裏面肯定都是老鼠,”哈維尖刻地重複着。
“毫無疑問,肯定也有蝙蝠。”梅斯特笑着說。
“好了沒,先生們?”布倫納催促道。
石窟內部的空氣沉悶而壓抑。手電筒的光束在潮溼的岩石中照出了一條狹窄的隧道,高度略高於頭部。前行幾米後,隧道拓寬,進入一個長約7米、寬約5米的長方形洞穴。這裏就像一個怪誕的垃圾場,灰塵厚厚地堆積在一堆舊板條箱、各種傢俱碎片、椅子和被蟲蛀的沙發上。牆上佈滿了占星術符號和駭人的有翼惡魔以及其他超自然生物的畫像,都因受潮而被侵蝕了。遠端,一個花崗岩基座上裝飾有圓圈、三角形、五角星和其他不太常見的符號,支撐着一塊長方形石板,上面矗立着一個被蜘蛛網覆蓋的十字架,形似古時的安卡(埃及的神祕符號),一個有柄的十字架:古埃及人的生命之鑰。十字架的兩邊各有兩座銅綠色的五分支燭臺,一座直立,一座倒下,前面有一個東方的雪花石膏花瓶,裏面插着一朵枯萎的玫瑰。最糟糕的是,祭壇上方的岩石上嵌着一塊黑色大理石石碑,上面刻着一個牛頭女人的頭像,牛角之間有一個圓盤。
霍尼格博士坐在祭壇腳下,靠在底座上,彷彿睡着了似的,雙臂下垂,頭埋在胸前。他的頭髮、臉和睡衣上都濺滿了灰塵和污垢,鞋子藏在一層幹泥下面。血液從他張開的嘴流至胸口,地面上也沾有血跡,在屍體周圍形成一個粘稠的棕色水坑。他似乎死得很緩慢,沒有掙扎,彷彿沙漏中流逝的沙礫。他的右臂彎曲,肘部靠在膝蓋上,手指緊握着一把刀的刀柄。這把鋒利的刀長約15釐米,上面佈滿了棕色的條紋。一把簡單的菜刀,平淡無奇但卻使得場面更顯可怕。離屍體一段距離的地方放着一個熄滅的手電筒,當普羅科施不小心踢到它時,手電筒發出的金屬碰撞聲嚇得其他人魂不守舍。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布倫納響亮而又清晰的聲音迴盪在石窟四周。
“請不要再靠近了,小心腳下。”
事實上,他們幾乎不可能不碰到血跡。在霍尼格倒下之前,地上、岩石和祭壇都已被濺上了一大片。博士宛如一個粗製草人般跪坐着。
“好極了!”梅斯特能感覺到警長在強裝鎮定,“我不得不承認你是對的。多虧了你,我們的問題解決了。現在剩下的就是找到緊急出口,因爲根據所有證據來看,我們的受害者無法使用前門。”
“那可不容易,”梅斯特嘆了口氣,“我們依然處在夢境中。”
布倫納怒氣衝衝地看着他。
“又來了!我知道你要告訴我什麼。沒有人可以從窗戶或者門進來,原因很簡單,這裏沒有門窗!一定有一個簡單的答案,你要幫我找到它,而不是與我爭辯。”
他用手撓着頭,平時那張愉悅的臉突然顯得又老又累。
“地板或者牆上一定有條通道,”他粗暴地說,“我們要把這個地方掘地三尺。也許…...我不知道,但一定會有......”
他拿着手電筒上上下下地繞了一圈,掃視着周圍的岩石。光束照射到的裂縫都太窄太淺,無法用作通道,於是它又在後牆嵌着的黑色大理石石碑上停留了一會兒,最終停在祭壇和下面的石板上。
“拿着光源,”他把手電筒遞給普羅科施,“來吧,梅斯特先生,你站在其中一邊,我站在另一邊。”
“太他媽重了,”梅斯特抗議道。
“我們要把它滑動過去。你拉,我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