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我所說的,他所提出的解決方案遠不是最好的。它需要遲鈍的調查人員,一扇斷釘的窗戶和一隻類人猿。我自己也寫過無數的密室故事,用過從鑰匙孔引入的窒息性氣體,從步槍上射出的匕首,淬有糖蜜和氰化物的印尼箭,一把附有橡皮圈的手槍,用來發射岩鹽子彈,一個帶電的棋盤等等。前幾天我甚至讀了一本會讓你們發笑的書。兇手發現自己困在一所被六英寸厚的雪包圍的房子裏,於是緊緊抓住一根風箏線逃走了。你們敢信,風箏線?”

    “他說這些到底有何用意?”裏皮在皮埃爾耳邊低聲說。

    “我說的這一切都是爲了解釋,”卡特·吉爾伯特彷彿聽到了裏皮的問題,“最令人滿意的解決方案也是最簡單的。非常簡約,事實上,它們看起來很明顯,明顯到沒人敢這麼去想!因此,裏皮教授在他的演講中提到了最奇怪和最複雜的方法,卻忽略了最清晰和最簡單的方法。我認爲這是一種疏忽,因爲我無法想象有人會故意忽略這一類型的模式,一種精緻簡易的基本解決方案,由我的同胞,以色列人冉威爾於1892年在他的中篇小說《弓區之謎》中創造。它簡單,方便,很容易付諸實踐,應該能爲你們指明正確的方向......”

    “我承認我的無知,”梅斯特低聲問,“他究竟在說什麼解決方案?”

    “噓!”皮埃爾說,“我在努力回憶。”

    裏皮在褲腿上敲了幾下手指,然後站了起來。

    “真是悲哀,大師,你剛纔所說的話與你的論調恰恰相反。讓我回想一下,你到底是怎麼說的?是的:你說兇手在這件事上使用了極其複雜的手段。”

    “你沒注意到,”卡特·吉爾伯特生氣地迴應意大利人,他討厭被打斷,“我確實談到了非常複雜的手段,但我從沒說過是兇手使用了它。我不過是強調了一個事實,我是說,有人依據偵探小說的戒律準備了一個計劃。我必須承認他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一場在一間有燈光的房間裏上演的謀殺,兩名本該在場的證人,現在已經有了些許詭計的味道。但是當拿刀的女人消失,屍體也從一個被反鎖的房間裏不翼而飛,最重要的是有關於一個活死人的雞毛蒜皮的故事,還有一個被施了魔法的洞窟,這一切只能說明……所有這些都太過刻意,太過誇張,太過神祕。這幅奇景是爲了讓你們所有人都失去理智而精心準備的。當操縱木偶的絲線被連根斬斷,所有的線索都將在一瞬間暴露在芸芸衆生眼前。”

    他那凸出的近視眼掃視着禮堂,厚厚的鏡片使他看上去像只貓頭鷹。

    “至於你們,那些深不可測的紛亂謎團和迷宮的愛好者;還有你們,受過科學調查和研究訓練的專業人士......”

    他注視着聚集在大廳後的警察。

    “你們讓自己被迷惑了,然後立馬束手就擒,你們所有人。的確,警察先生們,你們受過訓練,能處理小鄉鎮上發生的骯髒罪行或迴應居民單調枯燥的召喚;但讓我心痛的是,在拼圖、謎語和腦筋急轉彎愛好者災難性的影響下,你們也讓自己被矇蔽了。你們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不可能犯罪的荒誕傳說,這是一個有着健全常識但平庸的頭腦所能接受的唯一挑戰。”

    他擡起耷拉的眼皮,似乎在期待別人的抗議,但看到布倫納揮手示意手下保持沉默,他繼續說道:

    “你們看,真正的問題是找出誰犯了罪,爲什麼犯罪,而不是猜測他是如何犯罪。你闡釋這個謎題的努力只妨礙了它的解決。至於你們這些人,自詡爲埃德加·愛倫·坡的門徒,”他轉向皮埃爾和他的同事們,“你們須銘記於心,偵探小說也屬於神祕文學,外觀奇特,但概念簡單。因爲神祕文學中最重要的元素就是簡潔的謎團,它獨創的內部構造只以隱藏真相爲唯一目的。那麼,朋友們,你們知道我對證人的證詞作何反應嗎?我對自己說:‘老傢伙,別爲這件事操心了。把精力集中在問題的關鍵上,別再白費力氣了。’我也對你們說了同樣的話:‘抓住問題的核心,忘掉所有的無稽之談。’”

    “不對!”裏皮斷然喊道,“這有點過於簡單了……我們都準備好傾聽完你的發言,但你卻把自己侷限於理論上的思考,我們都清楚這一點。我要爲那些被你貶低的人挺身而出:其實我們心中越來越強烈的感覺是,整個案件實際上超出了你的能力範圍,而我們愚蠢地認爲你能破解它。”

    老先生和他對視了一眼,氣不打一處來。

    “他是在開玩笑,亞瑟爵士,”皮埃爾趕在暴風雨來襲前救場,“您剛纔強調,有人依照偵探小說的文章脈絡準備了一個計劃......”

    爵士以一聲咆哮迴應。

    “沒錯!”

    “但也許你不知道是誰準備了計劃?”

    “什麼!”卡特·吉爾伯特兩眼放光,“你願意打賭嗎?”

    最終亞瑟爵士的怒火平息了下來,他重掌大局,就像一個煮過頭的蛋奶酥,在椅子上伸展着身體,雙手搭在背心上,一雙小眼又一次打量着觀衆。儘管臉上帶有一種憤怒的表情,但他似乎很盡興。突然他半閉着眼。

    “好吧,那我告訴你,”他彷彿要向某人吐露心聲,“我到目前爲止什麼也沒講,因爲我天真地認爲你們都猜到了。是卡爾·霍尼格博士。”

    裏皮倒在椅子上,目瞪口呆。大廳裏一片嘈雜,不時傳來一陣驚叫。瑞士人通常表現遲鈍,但現在的激動肉眼可見。布倫納是唯一能保持冷靜的人。他強裝出一副講道理的口吻,用諷刺和調侃的語氣問:

    “亞瑟爵士,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是說霍尼格負責組織了一場舞臺演出,謀劃好每一處細節,好讓自己乾淨利落地被殺掉?”

    “完全正確,警長,”卡特·吉爾伯特以同樣講道理的口吻回答,“除了博士不想被謀殺的小細節。兇手只是順便利用了拱手送上的棋子。

    “所以你同時也聲稱,一旦遭到謀殺,他就會把自己鎖在屋子裏?”

    “沒錯。如果不把自己反鎖在屋內,他怎麼能向世人證明有人成功地……他打算對自己做什麼來着?”

    “他到底有何計劃?”警長以一種不自然的平靜聲音問道,他鎮靜的表象開始破裂。

    卡特·吉爾伯特費力地把椅子往後挪了挪,將腳放在桌上。他目中無人地看了看牆上“禁止吸菸”的標誌,從口袋裏掏出一支雪茄,然後用鞋跟劃了一根火柴點着。雪茄幾乎立刻就熄滅了,但他依然我行我素地抽着,彷彿沒注意到似的。大廳外又下起了雨,猛擊着聽衆席兩旁的窗戶,樹上的稀疏葉片以一種詭異的緩慢節奏在灰濛濛的霧氣中隨風飄搖。有人前去打開電燈開關,亞瑟爵士直到燈亮時才繼續演講。

    “我覺得現在是時候澄清這個謎團了。就在這裏,在這個大廳內。一週前,來自博洛尼亞的博學教授裏皮——一位優秀的辯手——在這個寧靜的地方做了一次演講,我的面前就擺着會議記錄。我將對你們中沒有出席的人簡要介紹會議的要點。這位教授提出了一個由精英階層設想並經過了深加工的無害犯罪理論,通過它,我們辛勤的創作者和嬌貴的品讀者都可以自給自足。高貴的G·K·切斯特頓是我心目中的大師,我謙卑地向他致敬,他筆下的角色布朗神父——一位能將奇蹟與邏輯調和的神人,同時還是偵探小說史上最傑出的偵探——曾說:‘犯罪是一門藝術,’並且‘罪犯是藝術家,而偵探只是一位評論家’。你大可隨意地調笑,惱怒,或只是對這個悖論感到驚奇。而裏皮教授則把它當成自己的,並用他各個方面的學術才能加以美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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