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道子小姐在瀧澤府被告知的是這麼一個情況啊。

    但是,在淺草出現的那個和子爵先生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卻還是讓人無法釋然——雖然疑慮重重,可是吉章少爺繼承了爵位,事情也算是暫且有了一個了結。瀧澤家肯定是不希望再起什麼風波了。

    況且,事情的起源又是我哥哥無憑無據的胡言亂語,道子小姐也只能忘了這件事情吧。

    這時,我突然想了起來。

    “——哎,有沒有吉廣先生的照片呀?”

    “遊園會、派對的時候來過幾次,拍過照片呢。雖然都是很多人一起照的,不過臉應該看得出來的。……問照片幹什麼?”

    “我哥哥說呀,吉廣先生的臉長得像神仙聖人一樣。”

    “啊……”

    道子小姐發出了一聲出乎意料的驚呼,然後馬上閉上微微張開的嘴巴,連連點頭道:

    “……說的也是啊。這麼一說呀,倒真是有些超凡脫俗。不過具體也說不出哪兒怎麼樣。”

    道子小姐站起身來,朝房間角落的書架走去。最下面一層的大大的架子上插着幾本相冊。道子小姐抽出一本淡紫色的相冊走了回來。

    道子小姐把相冊放在我們面前的桌子上翻開,我們倆仔細地看了起來。

    “啊,這是七八年前的遊園會,拍得還比較大。”

    道子小姐指着一張照片說。照片貼在黑色的硬紙板上。我不由得一驚,一眼就看出來了,覺得根本無須說明。雖然沒有做出什麼特別的表情,但是,從那稍長的臉龐上,讓人感受到一種莊嚴的慈祥和寬容的神情。

    我們還看了另外幾張照片,在看了剛纔那張照片上的模樣之後,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哪怕照片上的人拍得遠遠的,小小的,也總能夠認出吉廣先生來。

    說到底,吉廣先生是一個個性獨特的人。

    那天晚上爸爸回來得比較早,我就向爸爸打聽了起來。

    “您知道華族的瀧澤家吧,和桐原家是親戚……”

    爸爸坐在安樂椅上,正安安樂樂地休息着,聽了我的發問,“嗯”地伸了個懶腰:

    “啊,你說的是本鄉的瀧澤。”

    爸爸掌管着一家與財閥有密切關係的商社,交際也廣。

    “是啊,是啊。”

    “怎麼啦?”

    “沒怎麼。那個家族,兄弟倆一個是伯爵,一個是子爵吧。一般都是當家的戶主纔有爵位,爲什麼兄弟倆都有爵位呢?”

    “那有種種原因啊。社會上流傳的說法是這樣的——瀧澤這個姓裏有以前在九州擁有領地的瀧澤侯爵家族。”

    “是的。”

    “但是啊,照本鄉的瀧澤家的說法,從血統上來說,自己這一支身份要高。可居然那邊倒授了侯爵,這邊卻只是伯爵,心裏想不通。”

    “是這樣的啊。”

    “決定爵位的高低,要看維新時期功勞的大小,領主華族的話要看以前俸祿的多少,還有其他各種各樣莫名其妙的理由。”

    相撲力士的排名,靠的是在上一個比賽會期中的成績,是勝多負少還是負多勝少,讓人看得明白。可是政治大概沒這麼容易吧。

    “公侯伯子男——站在階梯的什麼位置,是個大問題吧。”

    “當然是個大問題。侯爵大人的話,不管有沒有名望,都可以無條件地成爲貴族院議員。伯爵以下,就沒這個待遇了,規定要互選。大不相同啊。”

    “啊,原來如此。”

    “所以啊,更復雜了。而政府也沒法對這種不滿一一給予考慮。”

    “因爲升了那家就升不了這家,擺不平吧。”

    “說得對。想要提升爵位的家族那可多了。於是啊,當瀧澤老伯爵去世的時候,找了個‘爲表彰他的功績’之類的理由,給弟弟也授了爵位。”

    “啊哈。”

    爸爸啪地拍手道:

    “意思就是用這種方式做個了斷。”

    “就是說,要從伯爵升格爲侯爵有困難,作爲補償,再給一個華族的名額——是這樣吧。”

    “嗯。”

    我思索片刻:

    “那也讓人想不通啊。這好比肚子餓的是哥哥,得到饅頭的卻是弟弟。”

    “差不多吧。”

    “那樣的話……”

    說到一半,不禁心裏一驚。雖然拿喫的作比方或許有些下作,卻也讓人對世事人情的微妙之處頓開茅塞。

    “怎麼啦?”

    “沒什麼。就是授了子爵爵位的弟弟,當着爲了提升門第而一直想方設法、奔走活動的一家子的面,也挺不好意思的吧。”

    如果周圍的人都拿複雜的眼神盯着你的話,那饅頭也不容易喫啊。

    “那倒也是啊——這爵位接受得不是滋味啊。可賀卻不可喜。”

    當我一個人的時候,我暗自思量:

    這世上確實有超越人類智慧的事情,“讓神仙給帶走了”之類超自然的事件,也不能說絕對不會發生。但是,按照常理來考慮的話,瀧澤子爵要麼是碰上了什麼事故,要麼是按自己的意願失蹤的,二者必居其一。

    聽了剛纔的話,讓人不由得想到,是不是發生了令子爵在瀧澤家難以呆下去的什麼事情?

    如果那樣的話,失蹤的氣息變得濃重了起來。如果是一時衝動離家出走的話,那會怎麼樣呢?和勞動最最扯不上關係的華族,會不會在都市的角落裏窮困潦倒,而事到如今卻又找不到回到從前的契機呢?會不會因爲無法回到日夜思念的妻兒身邊而痛苦萬分呢?

    本來,這些想法都是哥哥那靠不住的短暫的一瞥給我帶來的焦躁和胡思亂想而已,可是,當我想到自己即將從這鬱悶炎熱的東京逃往舒適的高原時,心情卻變得沉重了起來。

    過不了幾天,就要出發去輕井澤了。這事情難道就這麼擱到秋風吹起嗎?焦躁感讓我的心情越來越難受。

    思前想後,到頭來,能夠把心裏想的說出來商量的只有別姬小姐。

    晚飯後,我把別姬小姐請到了我的房間。

    時間已經不早了。

    因爲用不着開車,所以別姬小姐沒有穿白色制服,換上了一身樸素的銘仙綢便裝。這樣的打扮,讓我覺得她就是我家姐姐了。

    當然,對於沒有徵得道子小姐同意就把別人家的大祕密泄漏出去,我還是有些猶豫。我一邊在心裏雙手合十說着對不起,一邊把一切都告訴了別姬小姐。

    別姬小姐是不會把我告訴她的祕密說出去的,而且她對於我來說是個特別的人。當然,長舌的人誰都會找出這樣的理由來,把不該說出去的祕密到處亂說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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