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出來了很長時間,所以決定不去我家了,直接回桐原府。

    “英子小姐家裏沒關係嗎?”

    “沒關係。走的時候我跟家裏說,說不定道子小姐要過來。不回去的話,他們會以爲一直在桐原府上呢。”

    在車上我們進行的是這樣的對話,沒有談起吉廣先生。道子小姐不說的話,別人家的隱私,我怎麼好問呢?

    到了桐原府,進了道子小姐的房間。她的房間至少是我房間的四倍大。跟房間的大小相匹配,鋪着一張大大的波斯地毯。牆上掛着西洋畫,下面放着長椅。我們在長椅上並排坐下。

    汽水端了上來。喝完汽水就無事可做了。我覺得還是應該我先說:

    “如果是要保密的事情,就不用對我說了。”

    道子小姐輕輕地推了推汽水杯子:

    “的確叮囑我對誰都不要講的。”

    “那麼……”

    道子小姐倏地擡起頭:

    “事情走到這一步,我怎麼可以不告訴你呢。……今天又是我叫你陪我去的。我就告訴你英子小姐一個人吧。”

    我不知如何回答,一時沒了話。道子小姐緩緩地說道:

    “……說是大概是遇見了神仙,突然失蹤了。”

    “什麼?”

    “古老的深宅大院裏,哪兒都會流傳着一兩件這種不可思議的傳說的。比如公孫樹變的妖怪呀,跳入池塘淹死的女子的幽靈呀……可是,真沒想到現在這個年代還有那種事。”

    我歪頭思量着說:

    “那就是說,吉廣先生在某個地方——像蒸發一樣消失了?”

    “是的。大約在五年前,正好是我家的小叔叔和瀧澤家的人結婚的時候。當時還住在我家的叔叔搬出去另立了門戶。”

    “哦。”

    由此桐原家和瀧澤家成了親戚。

    “當然少不了雙方使者的往來。我們這邊,叔叔也去登門拜會。事情就是那時發生的。”

    子爵先生原來是在那一天失蹤的啊。

    “……招呼賓客自然是當家人伯爵先生的事兒。弟弟吉廣先生和平常一樣還是去大學上班。不巧的是,吉廣先生出門的時間和我叔叔到達的時間湊到了一起。玄關和客廳之間有一個迎送客人的房間,迎客的管家和其他人都跪坐在那裏,鬧哄哄的。從那旁邊,吉廣先生信步走了出去。一旁,我叔叔一邊寒暄着一邊往裏走。忙亂的嘈雜聲靜了下來,周圍像退潮似的一下子安靜了……人不見了蹤影。”

    氣氛變得有些像鬼陘故事就要開場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一個女傭人發覺大門口有人在叫。出去一看,見司機神情有些異樣地站在那裏。問他怎麼啦,回答說,子爵先生還沒好嗎?女傭人深感詫異地說,早就出門啦。剛纔就從這兒出去的。可是,司機卻說,沒有哇。你弄錯了吧。子爵先生沒出來。”

    我想起了瀧澤府那天花板很高的大玄關。鋪着木板的玄關門廳涼颼颼、黑亮亮的。那裏迴盪着奇異的對話。

    道子小姐繼續說:

    “女傭人想,那麼是不是忘了什麼東西呢?可是,沒見他回來啊。女傭人一邊納悶兒,一邊來到連着走廊的廂房間問情況。”

    “是問吉廣先生的夫人吧。”

    “是的。剛纔告訴我這件事情的就是她本人。吉章少爺的媽媽。”

    “那——沒有回去?”

    “是啊。這是怎麼回事呢?這下,夫人也覺得納悶了,和女傭人一起來到大門口,詢問那司機。司機回答說,子爵先生左等右等也沒有出來。話雖這麼說,可是事實上玄關和走廊裏都沒有呀,真是搞不懂了。於是就想,會不會去更衣了……”更衣就是如廁。“到那裏找了,也沒有。一行人來到門前的院子,拾眼望去,廣闊的春天的天空像大海一樣碧藍。風吹來暖洋洋的,催人發睏。不知從哪兒吹來櫻花的花瓣,稀稀落落地飄下來……”

    第十三章

    我在腦海裏描繪着帝都的地圖。本鄉區南北狹長,而帝大大致位於本鄉的中心。

    “——風和日麗的好天氣,是不是突然想起來,步行去學校了呢?這麼好的天氣,走着去肯定更加心情舒暢。有這個可能吧?”

    道子小姐微微點了點頭:

    “一般都會這麼想的吧。可是,如果那樣,也應該跟司機打個招呼吧?”

    我泄了氣:

    “那——倒也是啊。”

    “車子是每天都等着的。這一點不會不知道啊。而且,即使萬一是被春天的天氣吸引,以至於忘了跟司機打招呼,但是,當子爵大人竟然一個人從視野開闊的前門院子恍恍惚惚地向大門走去時……這肯定會被人注意到的。”

    “是呀——”

    “司機也應該注意到的。肯定會跑過去問:您怎麼啦?”

    “是啊。”

    於是,道子小姐輕輕地做了個遭到攔路打劫時舉起雙手的姿勢,表示束手無策了。袖子上繪着的白花搖擺着。

    “不過啊……能夠想到的,確實也只有這一種可能。所以,理所當然的,說是和帝大也取得了聯繫。”

    “結果怎麼樣?”

    我不禁探出了身子。

    “沒有去。過了兩小時,三小時,到了傍晚也沒有到學校。”

    “那——”

    “不可思議吧?”

    我也像一面映照聲音的鏡子似的說:

    “不可思議啊。”

    那樣的話,連我都想說,碰到神仙給帶走了。

    “夫妻關係也很好,對孩子也很疼愛。沒有離家出走的理由。真是不明白什麼原因。作爲兄長的伯爵先生召開了家庭會議,決定暫且先看看情況再說。第二天再次在宅院內仔細地找了個遍。可是,不管是堆放雜物的庫房最裏面,還是池塘底下都沒有什麼異常。”

    “嗯嗯。”

    “華族家的怪事,是絕好的報道材料。那些人可是像餓狼一樣地瞄着呢。何況像天勝劇團這樣表演大魔術的舞臺上上演的一幕在現實中發生了。一個大活人,又不是躲進了夜色裏,光天化日之下突然消失了。如果鬧出個什麼‘咄咄怪事,瀧澤一族遭詛咒’之類的不吉利的傳聞,那可不妙。”

    “而且時機也太糟糕了……”

    當時正在操辦和名門望族桐原家的喜事。道子小姐也露出“是啊”的表情,“……幸好,這件事情沒有從瀧澤家傳到外面去。如果真的發生了讓神仙把人給帶走了這樣超越我們人類智慧的事件的話,倒反而說不定一不留神子爵先生又重新出現了。如果說這樣的解釋太羅曼蒂克的話,那麼,按正常思維,就是司機在看別處沒注意到。儘管司機本人說一直盯着,可畢竟是人呀,難保不出什麼差錯。子爵先生不知爲什麼就那麼恍恍惚惚地出去了。如果那樣的話,說不定又會恍恍惚惚地回來。”

    “家裏人肯定會這麼期待吧。”

    “可是啊,兩天過去了,三天過去了,吉廣先生還是沒有回來。爲了不讓來家裏的人發覺,於是搬遷了住址,有人問起的話就回答說生病了在療養。這樣總算挺過了結婚儀式。帝大那邊也辦了辭職的手續……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呢?弄不好萬一把爵位給收走了,那可就事態嚴重了。”

    “那應該是最擔心的事情吧。”

    “不知不覺就失去了申報失蹤的時機,拖延不決中時間就過去了。恍惚間一留神,發覺早已五年過去了,吉章小少爺也已經七歲了。找一位有影響力的人說明真相商量辦法……說起來,大概是我爸爸吧……於是,在吉廣先生不在的情況下,以‘身體狀況不佳,無法繼續擔當此任’爲由,做出了繼承爵位的安排。”

    “就是說終於渡過了危機。”

    “是啊。不過,夫人說:‘到現在也無法想象他已經不在家裏了。雖然看不見,卻總覺得他就在我們身邊,在那裏守護着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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