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要看學校。考慮到升學的家長,一開始就想把孩子送入升學率高的小學——爲此,做母親的還特意和孩子一起搬家。這種事情也有。”

    將來要麼是博士,要麼是大臣,父母總是把夢想寄託在孩子身上。不過,日本的大多數孩子小學一畢業就得幹活,連參加升學考試的機會都沒有。而能夠參加考試的孩子中,有升學機會的也只有一小部分。

    初中的門實在很窄。

    “說到升學考試把學生刷下來的事,讓人想起能樂裏有一出獅子出場的戲。”爸爸說。

    姑父點頭道:

    “是《石橋》嗎?”

    “對對。深不見底的峽谷上架着一座橋。老獅子故意把小獅子踢下山谷。好像是這樣的內容吧?”

    據說獅子就是這樣只撫育自己爬上來的小獅子。

    “呀,《石橋》裏面沒有踢下去。踢下去的應該是歌舞伎中的《連獅子》【校注:日本歌舞伎名劇】吧。”

    “噢。”

    姑父用左手的手指輕輕地摸着嘴上邊的短鬍子,似乎回憶起了歌舞伎劇場的舞臺,然後中音偏高地吟誦起來:

    “……恩澤飛落深山谷,小獅子咕嚕咕嚕往下滾。”

    《連獅子》我也看過。的確,老獅子一臉擔心地從上面守望着小獅子。可是,再怎麼“恩澤飛落深山谷”,被踢下去的滋味可受不了。

    “也許有人會說——如果一個孩子將來可以不用工作,那麼至少也應該讓他(她)嚐嚐考試的艱辛。”

    哎喲,這話聽起來可真刺耳。這時,松子姑姑說道:

    “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室町的‘鶴之丸’。”

    說到室町,是指三越百貨店總店所在地那一帶,而鶴之丸則是和式點心的老字號,古色古香、宏偉氣派的店鋪就在室町。

    江戶時代,從某地來的一個精通茶道、愛喫甜食的領主,非常喜歡鶴之丸的點心,認爲那是“天下無雙”的美味。於是,那個領主就允許店家用領主家的裝飾性家徽印在模壓點心上。那個裝飾性家徽就是傳至今目的由三隻鶴組成一個圓圈的“鶴之丸”。

    說起模壓點心,一般是指把糯米蒸後晾乾磨成米粉,加入砂糖、麥芽糖等拌勻,再用木製的模子壓制出來的日式乾點心。這種乾點心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落雁”。鶴之丸做這種“落雁”有祖傳祕方,喫起來香甜可口。除此之外,還有特製的水羊羹、用時令蔬果做的點心等,深受顧客好評。

    我們家大概因爲住在麴町的緣故,說起糕餅點心馬上就會想到做西點的村上開新堂。不過,嗯,鶴之丸的和式點心也很有吸引力,聽了松子姑姑的話,真想來上一點,和我們正喝着的紅茶倒是挺適合的。可惜現在不是在談點心。於是我問道:

    “那家店怎麼了?”

    松子姑姑露出天真爛漫的笑容說道:

    “我可不是說鶴之丸要考試,是他們家的孩子明年要考初中了。”

    “啊——是這麼回事呀。”

    據說弓原家的點心一直只用鶴之丸的。雖然店家也會經常性地給老主顧送貨上門來,不過姑姑不是那種自以爲了不起的人,所以也會比較隨意地上店裏去。店裏有個年齡相仿的少奶奶。姑姑和她說話很是投緣,不久關係就親近了起來。

    鶴之丸有一間江戶時代修建的茶室,有時候姑姑去參觀茶室時會順便在那裏喝喝茶。茶室是密談的最好場所,而且說起了私房話就沒有了華族與平民的區分。雖然不會談天下,談國家,可到底是兩個女人,託着文明開化時代的福,東拉西扯,有說不完的話題。

    “他們家有一個女孩和一個男孩。男孩單名叫巧,圓圓的大眼睛,可愛極了。記得好像剛剛上的小學,就已經到了要初中升學考試的最後學年了——聽說啊,到了這種時候,上課就像流線型火車頭那樣開快車,作業是每天都堆積如山,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嗬。”

    看來松子姑姑非常喜歡巧。

    “聽說以前在很多小學裏啊——都爲要升學考的孩子補習,弄得很晚。慢慢地學校之間也競爭起來,都不想輸給別的學校。後來搞得太過火了,報紙、雜誌都進行了批判。文部省也說不好。所以現在學校是不能一天到晚給學生補習了——可是,升學考試又沒有取消呀,孩子們反而是更苦了。”

    大概鶴之丸家的孩子上的也是那種有很多小孩參加升學考的特殊小學吧。

    “不過,馬上就要放暑假了吧?”

    放了假,不就可以喘口氣了嗎?

    “可是啊,新學年一開始的時候,班主任老師就已經告誡他們說了:‘誰要是覺得暑假還能休息,誰就已經是個失敗者了。’老師像桃太郎去的那個鬼島上的惡鬼那樣一臉可怕地教訓他們說:‘大家給我記住了,在這個時候栽跟頭的人,是沒有前途可言的。’”

    “唉,真是可憐!”

    確實有“考試鬼門關”的真實感。連賣甜甜的和式糕點的店家的孩子,也過不上甜蜜人生啊。

    姑父這時掐滅了香菸,對松子姑姑說:

    “啊,你呀,那個事情可以問問咱們英子嘛。”

    “哪個事情呀?”

    “就是關於獅子的那個事情。”

    什麼事情啊?

    “噢,那個事情啊,那是不該講的事情吧。”松子姑姑說。

    “可是。鶴之丸的少夫人正爲那個事情煩惱得很吧——咱們英子敏銳過人,早已見識過了,年齡上也比我們更加接近孩子,或許會發現什麼的。”

    爸爸探出身子,瞧了我一眼說:“英子做了什麼事嗎?”

    其實是這麼回事,幾年前,關於一起犯罪事件的真相,我私下裏對姑父談過自己的看法,因而很受姑父的讚賞。

    “哦,咱們英子啊,在聊天過程中,有時候會對我們沒有注意到的事情一語中的地指出來。這種才能不可多得啊——”

    大概那起事件屬於工作上的祕密吧,姑父說得很含糊。

    “……是嗎?……就這丫頭?”

    爸爸雖然半信半疑,不過也算是因爲女兒受人誇獎,所以有些喜形於色。

    《路加傳》裏說:“預言家不爲故里所容。”比如說新興宗教的開山鼻祖之類都是如此。對於從小看着長大的人來說,就像知道了舞臺的內幕,英俊小生也不那麼讓人心動,讓人稀罕了。

    ——女兒我也是如此啦,父親大人。呵呵呵。

    我一邊暗自得意,一邊問道:

    “鶴之丸的小公子怎麼啦?”

    松子姑姑稍稍露出不便明言的樣子,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

    “這可不能在外面說的,前些時候……被收容教育了。”

    “啊?”

    真是出人意料的發展。姑姑連忙說:

    “不不——不是那種暴力事件之類丟人的事,只是一個人在上野走路的時候被巡警叫住詢問了。”

    我覺得很奇怪:

    “一個男孩子,家又住在室町,離上野不遠啊。一個人在上野走走沒什麼呀。”

    西鄉隆盛的銅像、不忍池、東照宮——上野有一大堆的名勝,還有動物園呀、科學博物館呀等等男孩子喜歡的地方,一個人去上野一點也不奇怪。

    想到這裏,我忽有所思,問道:

    “是不是上野的——什麼亂七八糟的地方?”

    “據說是美術館附近。不是什麼可疑的地方。不過,問題是……那個時間。”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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