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休假的一個下午,我和姑父他們一起去銀座看能樂面具的展覽。

    淺藍色的晴空,流動的白雲也映襯得分外潔白。廣告氣球下掛着宣傳條幅。從這邊看去,因爲正好是反面,所以一下子還認不出上面的字。

    簡單的片假名,反而由於字形相近而不容易辨認。

    來往行人絡繹不絕。好像走在銀座本身就是一種樂趣一樣,大家的臉上露着喜悅的神情。

    畫廊在法式麪包房哥倫班往裏走一點的地方。所以,我們就先在哥倫班享用了茶和甜品。

    在嘴巴享受了法國的美味之後,接下來就要用眼睛來欣賞日本的藝術了。

    漫步來到展覽會場。地方確實不大,不過這樣倒是似乎能夠讓人聚精會神地看。規模一大,讓人看得累了的話,注意力也就變得散漫了。

    參觀者要在入口處簽名。姑父上前執筆。我在後面等着的時候,意外地發現了一個熟人的身影。

    明媚的秋天下,人行道上走來一個女孩,一身姑娘家穿的淡粉色櫻花地兒和服。和服的下襬上繡着鮮豔的貝桶和絛子,隨處鑲織的金線在午後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啊……”

    我不由得叫出聲來。

    那是在學校裏和我同班的小松千枝子小姐。一個引人注目的人物。

    不過,她平時並不顯擺自己,文文靜靜的,話語不多。學習成績和體育運動也無特別之處。儘管如此卻引人注目,那當然是——因爲長得漂亮。

    拿已經畢業的學姐來說,桐原侯爵家的長女麗子小姐宛如開在野草中的玫瑰。如果說麗子小姐是那種五宮棱角分明的西洋式的美,那麼千枝子小姐就是像種在日本庭園裏的花。

    白淨的瓜子臉,長長的睫毛,眼睛細長而清秀。只有鼻子高於一般日本女性的標準。但這一點可以說,在現在是時髦的。

    正當我爲這次意外的相逢驚訝時,對方已經先向我打招呼了:

    “你好!”

    我慌忙還禮。走在千枝子小姐前面、穿一身象徵長壽的古松圖案和服的夫人看起來像是千枝子小姐的媽媽,也向我頷首致意。於是,姑父和姑姑也加入到了互致問候的行列。

    “英子一直承蒙關照了。”

    “哪兒的話,是我們承蒙關照呢。”

    那位夫人果然就是千枝子小姐的媽媽。小松子爵家的太太。另外還跟着一名隨從。

    象徵長壽的古松也經常被大大地畫在能樂舞臺上的,和今天這樣的場合非常相稱。這母女倆身穿和服的樣子真是好看,讓穿着洋裝來的我感到有些相形見絀。

    千枝子小姐爲何而來的原因,一看展覽馬上就明白了。我們說到能樂面具時,首先想到的就是這種小巧玲瓏的年輕女子的面具。

    ——小面(小松家藏)

    展品說明上寫着所有者的名字。

    那面具浮現出一種可謂東方的蒙娜麗莎般的神祕表情。大概是千枝子小姐家裏祖傳之物吧。自己家裏的面具在銀座展示着怎樣的表情呢?

    千枝子小姐就是爲此而來的。

    家裏有可以拿到展覽會上展出的寶物,真是讓人羨慕。只要願意,一年四季天天都可以看。

    “小面”和千枝子小姐有着某種說不出的相似之處,光看嘴角,或者光看眼睛,讓人感到不知不覺中就會被吸引進去。我從整體上看過之後,又去看下一個展品。

    看了幾個展品,拐過一個轉角,眼前出現了一個嚇人的怪臉。展品說明上寫的名字是“大惡尉”。雙眉間深深的皺紋,出奇的大鼻子,似乎是突然張大的嘴巴,讓人產生一種無法形容的恐懼。小孩子看了,夜裏肯定會被噩夢魘住。

    能樂面具表現的是人們的內心世界。也許正是因爲它把我們心中存在的感情突然放大後襬到了我們面前,所以才讓我們恐懼吧——正當我這麼思量着的時候,突然傳來一聲像是推倒了什麼重物一樣的巨大聲響。

    我正面對着這個怪異的面具,就像恐怖的畫面上突然加入了音響效果一樣,嚇得我差一點跳了起來。

    “千枝子!”

    隨後而來的這聲呼叫,又讓我大喫一驚。循聲看去,美人兒栽倒在地板上。

    千枝子小姐當然沒有長得像男人那樣結實。

    ——她摔倒時怎麼會發出那麼大的聲音呢?

    我不由得感到不可思議。

    華麗的和服下襬紋絲未亂,讓人感覺不是在現實中似的,不像是躺着一個人,而是像躺着一個體形較大的洋娃娃。從那像一根木棍一樣躺着的姿勢來看,不是癱倒下來的,而是像推倒一個高挑的花瓶一樣,一瞬間直挺挺地倒下的。

    雖然人長得瘦,可是一個人這麼倒下來的話,受到的撞擊和把人摔打在地上差不多吧。

    “要是撞着了頭就嚴重了。還是不要馬上挪動爲好。”

    姑父冷靜地說道。圍在周圍的人也都點頭贊同。

    幸好千枝子小姐在大約從一數到十的時間裏,朦朦朧朧地睜開了眼睛。姑父識趣地轉身走開了。大概是覺得年輕姑娘還是交給女人們爲好吧。

    千枝子小姐望着天花板,過了一會兒,嘴角邊微微露出似乎有些羞澀的笑容說道:

    “我沒事。真是不好意思。”

    松子姑姑說:

    “要喝點水嗎?”

    只要跟接待處的人說一聲,就會給端上來的。可是,千枝子小姐本人卻口齒清晰的回答道:

    “不用……”

    說完慢慢地坐起身來。

    千枝子小姐的媽媽一邊鞠躬一邊說:

    “也許是和服的腰帶太緊了。讓大家擔心了。”

    順着媽媽的話,千枝子小姐輕輕地撫摸了一下扎腰帶的部位,然後由隨從的人扶着,在供休息用的長椅上坐了下來。長椅雖然沒有靠背,卻是靠牆放着的,所以只要願意還是可以把身體靠在牆上休息的。

    長椅上原先還坐着其他一對客人,看到這麼一位年輕姑娘坐下來,也沒有盯着看,若無其事地起身離開了。

    “我沒事了。我在這兒休息一會兒。大家請……”

    既然這樣,呆在這兒反而給人家添麻煩。我們朝還沒看完的面具走去。粗略地看了一圈回來,千枝子小姐手裏捏着一塊手絹,還在休息。

    “那麼……”

    這種場合,後半句“我們先告辭了”往往就不說出來了。

    千枝子小姐稍稍探出身子,悄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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