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圖盧茲伯爵爲王的奧克國,是沒落的古代地中海文明的繼承者,比起當時還在鄉村草叢中打滾的北法等諸國,南法已經結出了都市文明的豐碩果實。

    中世紀南法的支配者是納博訥的公爵們,他們並稱圖盧茲伯爵家族。其家臣屬地衆多,當中有包括了卡爾卡松、貝濟耶、阿爾比、拉澤斯等子爵領地的特倫卡韋爾家族領地,另外還有納博訥子爵領地、富瓦伯爵領地、科曼日伯爵領地等,支配着相當於現在的三十個省的廣大領土,組成了豐饒、強大的,那個時代西歐最重要的一個國家。從第一次十字軍東征的總司令官既不是由法國,也不是由德國、英國的國王,而是由圖盧茲伯爵雷蒙四世所擔任,就可見一斑了。其首都圖盧茲是當時西歐僅次於威尼斯、羅馬的第三大都市。市政交給由民主選舉產生的居民代表市長(Capitouls)實施。

    清潔派能在這片土地上深深地紮下根,也許正是因爲這裏有着跟支撐羅馬教皇權威的農村風土迥異的都市文明。這份從拜占庭帝國北面傳入的異教信仰,在對腐敗的羅馬教會深感失望的人們之中獲得了壓倒性的支持。因爲清潔派的影響力實在巨大,就連奧克國之王圖盧茲伯爵也不得不對其做出庇護。這個新宗教不久就發展到能驅逐支配南法一帶的羅馬教會勢力的程度了。

    對羅馬來說,清潔派是天主教會成立以來最大的威脅。在中世紀西歐世界的中心,天主教權威帝國的心臟地帶,古代的教父們抗爭、撲滅過的異教、異端,竟然得到了惡魔的生命再次復甦,就像癌症一般急速蔓延,目睹這一現狀的羅馬教廷陷人了恐慌。教皇英諾森三世以爲糾彈清潔派而送出的教皇廳特使被不知名者暗殺一事爲契機,對全西歐宣佈成立撲滅清潔派的十字軍。十字軍以清潔派的根據地南法阿爾比命名,即爲阿爾比十字軍,其主力即是窺覬、嫉妒南法的莫大財富的,以卡佩王朝法蘭西國王爲首的、野蠻的北法衆諸侯。

    阿爾比十字軍舉着“懲罰邪惡而傲慢的普羅旺斯人,讓他們不敢再惡意詆譭羅馬教廷”爲口號,帶着空前的三十萬大軍,在一二O九年七月,從蒙彼利埃往卡爾卡松進軍了。之後,雖然中間穿插了數次不安定的政治性停火時期,到一二四四年,清潔派在山上最後的據點蒙塞居爾城堡被攻佔爲止,歷時三十六年、悽慘無比的阿爾比十字軍戰爭才降下帷幕。十字軍的殘虐暴行是前所未有的,當從軍教士長、熙篤會院長阿諾德·阿莫里被問到,怎樣分辨該殺的異端和該保護的天主教徒時,他回答道:“把他們全殺掉,主會分辨誰是自己人”。在戰爭始發的貝濟耶陷落之時,就有至少三萬人被虐殺,全城被掠奪、放火,燒了足足兩天。市民和士兵、女人和小孩、異端和天主教徒沒有區別,只要住在那裏,都遭到了無差別的殺戮。那是自阿提拉王的蠻族入侵以來,西歐目睹的最無情、最慘烈的大屠殺。

    可是,貝濟耶的悲劇只是一個序幕,戰爭在其後還持續了三十五年。南法在這場戰爭中落敗後,與羅馬教廷正面對抗的清潔派組織潰滅了。名門圖盧茲伯爵家沒落,短暫復甦的地中海文明之光從此熄滅,完全化作了煙塵。高傲的奧克國落入異族之手,陷入了永無止境的,灰暗、悲慘的奴隸生活。

    戰爭結束,土地落入北方的侵略者之手,南法的諸都市就再也沒有迎來一天安寧的日子。在教皇公然允許拷問的支持下,多明我會的異端審判官們將無辜的人們逮捕、丟下監獄,剝指甲、用針刺滿全身、連日地倒吊、將雙手泡入滾燙的油中,最後當然就是送上恐怖的火刑臺了。通過永無終止的逮捕、入獄、拷問、處死,被佔領地殘存的清潔派組織一步又一步地被逼入了窮地。經過歷時數世紀的異端狩獵,到十四世紀初,有組織的清潔派的活動,至少在有文字記錄的歷史中已經完全消失了。

    我在學校學到的清潔派相關的歷史只是這種程度而已了。我沒法想象驅是因什麼理由對這種已經消失在歷史的深淵長達八百年之久的異端派產生了興趣。

    “爲什麼你對清潔派有興趣了啊?”

    “清潔派的運動之中,有着魔法與民衆叛亂的自發性的結合。”

    “魔法與民衆叛亂……”

    “正確來說,不是魔法,而是密教(Esotericism)……不止如此,清潔派與摩尼教和諾斯底派一脈相承,繼承了古代東方異教的血脈。”

    我已經知道驅對一些玄之又玄的神祕學知識抱有很大的興趣。被驅的言語所觸發,我嘗試在記憶中搜尋一下那些朦朧的清潔派的教義。神祕的古代東方異教、吸取了狄奧尼索斯教與畢達哥拉斯教的新柏拉圖主義、波斯的拜火教、密特拉教、埃及的奧西里斯信仰等等對羅馬帝國初期的諾斯底主義、摩尼教產生了影響,之後經過近十個世紀的漫長歲月,諾斯底主義、摩尼教的奇怪教義被清潔派所繼承……·這些模糊的知識浮現在我的意識表層。

    有一種讓人聽了不好受的傳說。清潔派把新約的神和舊約的神分開來看待。《新約聖經》中的耶穌是愛與救濟的神,《舊約聖經》的神、亞伯拉罕、以撒、約伯則是滿心嫉妒和憎恨的殘酷的神。這兩種神不可能是同一者。新約的神纔是真神,舊約的神其實是惡魔。《舊約聖經》的創世其實是惡魔的創世。因此清潔派認爲人也是由惡魔所創造的,一切維持生命的活動都是有利於惡魔的邪惡行爲,到頭來純化成了一種推崇自殺的教派。

    “**的力量,從本質來說是靈魂的力量。所以要打倒**的戰鬥必然也是心靈的戰鬥。以前我說過,在魏瑪國內能與**主義真正抗衡的,只有斯坦納的靈智學運動。反**鬥爭的前線並不在街頭,即是說並不是在**衝鋒隊和共產黨赤色戰線之間發生。真正的戰場在心靈界,也就是在斯坦納等人與**的神祕學家之間發生的。

    “可是,斯坦納等人在心靈鬥爭之中落敗了,掌握到民衆叛亂的風向標的,是黑魔法的陣營。無法與蜂起的民衆運動結合的白魔法被**所粉碎。之後,再也沒有一個勢力是試圖從靈魂本質上去擊敗**了。就這樣,通往戰爭的道路被掃清了。可是,就在**歐洲征服戰的漩渦中,出現了一個人,一個女性思想家,隻身一人與**的神祕主義對抗。她就是西蒙娜·韋伊。原本以無政府工團主義者的身份參加戰鬥的革命家韋伊,通過在西班牙作爲義勇兵參戰的經驗,以及親身在工廠參與勞動的經歷,認爲無論斯大林的收容所國家俄國,抑或立足於奴隸工廠建立的財富之上的美國,從本質上說都不擁有足以擊敗**的心靈力量。在**佔領法國期間,韋伊拋棄了她一貫的和平主義,瘋狂地投人了對德抵抗運動的最前線,同時她的思想也產生了對神祕主義的大幅傾斜。韋伊的神祕思想與柏拉圖和基督教直接關聯,根植於典型的西歐密教理念。可是,她雖然反覆收到好友之中的聖職者的勸誘,到最後都沒有接受天主教的洗禮。她沒法承認暴虐的舊約的神跟新約的神是同一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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