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來到城堡的納波尼門前,我看見一個白色的人影從黑暗中隱約浮現。夏夜的空氣冷得有點疹人。城堡和一排排的石塔隱身在黑暗之中,沉默得讓人毛骨悚然。

    跟約定的時間一樣,西蒙娜等在城外牆的城門前,空護城河上的短石橋旁。在這個時間,這種讓人發毛的地方,還真敢一個人等啊,我有點佩服她了。

    “矢吹先生,你來了。”黑暗中,西蒙娜的聲音聽起來冷靜而沉着。驅默默地點了點頭。西蒙娜接着說:“……不愧是你,別人約你在這種時間、這種地方見面,你卻連理由也不問。其實,等會兒我要去見諾迪埃,地點就在這座城堡裏面。”

    “讓·諾迪埃嗎?”我不禁叫出聲來。西蒙娜只是瞥了我一眼,並沒有責怪我這個不包含在約定中的闖入者。

    “德國人被謀殺的第二天早晨,我收到了匿名的電報,我馬上明白是諾迪埃發的。他說,希望我跟一個與羅什福爾家無關的,值得信賴的人,在今天的這個時間到這裏來。”

    “他到底想幹什麼呢?”

    “不知道,不過……”

    “不過?”我又問道。

    “以前他就說過,有什麼東西要交給我。四五天前他還說,那樣東西馬上就能到手了。”

    “你要跟他在哪兒見面呢?”

    我害怕不知潛伏在何處的人偷聽,用幾乎是耳語般的低聲向西蒙娜問道。

    “沒事的,沒有人在。我來得稍微早了點兒,沒見一個人走過城門。城裏的街道也是死寂一片。”

    夜晚黑得彷彿會有中世紀的亡靈徘徊遊蕩。西蒙娜帶頭,我們走過石橋,穿過無人的外牆城門。可是,西蒙娜沒有走向眼前的內牆城門,而是沿着內外牆之間蜿蜒、細長的夾道空地往左走去。空地雖然狹窄,還是有三十米左右寬。地面多少帶有起伏,草地斑駁殘缺,到處露着下面乾燥的泥土。

    星月無光的黑夜裏,西蒙娜拿着準備的手電筒走在前方,我們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走進城門,外牆的第四座塔,就是我跟他約定的地方。”西蒙娜說道。

    不久後就到了第一座塔。接着,我們從蹲踞在黑暗中的巨大的第二座塔下通過。夾道從這裏開始緩緩地往右轉,通往卡爾卡松城鎮背面的位置。

    可是,我們抵達約定的第四座塔卻花了長得可怕的時間。長得過長的草被夜露沾溼,地面溼滑不堪。左右聳立的石砌城牆之間沒有傳來一絲半點的聲響。經歷了漫長的步行,我們終於來到第三座塔前,西蒙娜走向了它的基部。

    “這還是第三座。”我不解地小聲發出疑問。

    “沒關係,從這裏爬上城牆。”

    塔基部的一扇鐵格子門半開着,門裏頭狹窄、低矮得幾乎會碰到頭的石階消失在漆黑之中。

    “很黑,小心腳下。”

    我們一邊緊挨着身體,一邊摸索着攀登漆黑的石階。渾濁的空氣,還有那被厚重的石壁層層包圍的壓迫感,簡直讓我無法呼吸了。

    “還沒到嗎?”我忍不住向走在前頭的西蒙娜發問。最先抵達的是一間空蕩蕩的大廳,裏面除了積塵一無所有,給人一派荒蕪的印象。西蒙娜的手電筒照到的,是沿着圓形外牆建造的,僅有五十釐米左右寬的細小石階,甚至連扶手都沒有。

    “因爲沒有遊客會來,還保留着以前的樣子。小心別摔下去了啊。”

    西蒙娜先登了上去。她左手輕撫石壁,右手的手電筒照着腳下,慎重地、一步步地登到了頂上。接下來是我,戰戰兢兢地伸腳試探,緩緩地往上走,西蒙娜從上方用手電筒給我照亮了樓梯。我好不容易來到西蒙娜的身邊。最後是驅,他幾乎沒怎麼留心,輕描淡寫地登完了這危險的石階。

    石階的盡頭是一處狹窄的樓梯平臺,其一角有個小小的,連接塔內與城牆的出入口。沒有門,有的只是比人身稍微大一點的石頭縫隙,彷彿一張張開的嘴。

    從塔內踏出一步,走上城牆,雖然夜空中星月無光,但比起剛纔彷彿被塗黑了一般的黑暗,還是明顯感覺得出有幾分光線。定睛一看,目的地第四座塔幾乎就在正前方,其身影在黑暗中隱約浮現。

    在往日,這片地方肯定是用來向敵兵射箭、投石的。城牆上連接第三、第四座塔之間的道路,僅有讓兩個成年人並肩走過的寬度。

    終於抵達目的地了。可是要從城牆上進入塔內,必須打開一道沉重的門。走在前頭的西蒙娜頻繁地去推、拉門,外側的門閂的確已經打開了,可不知爲何,門就是打不開。

    “不行,看來內側的門閂關上了。”

    西蒙娜自語道。她輕拍門扉,反覆地叫着諾迪埃的名字。門用厚重的木板製成,一看就很結實,打在表面的鐵釘的釘帽已經生起了紅色的鐵鏽。

    “奇怪啊。約定裏說他會先來的……”西蒙娜面帶疑惑地竊竊私語。驅在一旁低聲向她說道:

    “盧米埃小姐,請借我手電筒。”

    驅把臉湊往門一旁縱向、狹長的石縫。那是爲了從塔內射擊侵入到城牆上的敵兵而設下的箭孔吧。驅接過電筒,擺出一個全身向旁擰轉似的不自然的姿勢,把光線照入塔內,試着向裏面窺視。一股莫名而濃烈的不安將我包裹。我焦躁地叫道:

    “怎麼了?諾迪埃還沒來嗎?”

    驅轉頭望向這邊,無言地把手電筒塞到我的手裏。手心上傳來金屬手電筒的冰冷觸感。我效仿驅,伸長了身體想從石壁的縫隙中向內側張望。因爲這個勉強的姿勢,我的背有點疼了。

    橢圓形的、淡淡的光環沿着塔內大廳的地板移動。好像沒有人。接下來我試着照向高一點的牆上。淡黃色的光輪捕捉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當我明白那是什麼之後,一瞬間,我雙眼瞪得發痛,拼死地想把涌上喉頭的熱東西吞下去。

    “驅,驅……”

    我看見的,是高高的天井樑上垂下的一條繩,繩上吊着一個不自然地全身僵硬的縊死的男人,在手電筒圓形的光照中緩緩迴旋的悽慘光景。

    當日下午,時間還早。在發現諾迪埃吊死的屍體的塔邊,我不得不向讓-保羅和卡薩爾隊長兩人詳細說明深夜發現屍體時的情況。

    “小姐,你這可是犯罪行爲啊。”

    讓-保羅不懷好意地板起了臉,故意強調了犯罪這兩個字。

    “你知道謀殺德國人的重要嫌疑人的藏身之地,卻沒有說出來。這可是犯罪。”

    “讓-保羅,你讓我怎麼辦嘛。我和驅都是,直到走到城門爲止,都不知道西蒙娜要跟諾迪埃見面的啊。又不是故意隱瞞的,你這說法太過分了。”我憤然反駁道。

    “巴爾比斯,小姐的事就算了吧。讓·諾迪埃上吊自殺了。他承認自己謀殺了德國人,倒省下了我們的工夫。”

    卡薩爾隊長大大方方地爲我辯解,案件已解決,他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讓-保羅立即從喉嚨深處發出可怕的吼聲,封住了隊長的樂觀見解。

    到頭來,我昨晚一覺都沒能去睡。屍體發現之後,驅留在現場,西蒙娜和我跑向城內一角的公共電話。十五分鐘過後,警察慌慌張張地抵達,卡爾卡松警察局的警司在現場對我們進行了簡單的問訊,之後搭上警車被帶到了警察總局。雖然不是當成嫌疑人處置,但也不能算是愉快的體驗了。看來我們回答爲什麼要在那個時間到那個地方去的時候,引起了問話警察的懷疑。

    卡薩爾隊長跟讓-保羅收到通報,在清晨五點趕來。西蒙娜·盧米埃被重點問到與諾迪埃的關係,驅是外國人,我是第一個被解放的,可也不過是幾個小時前罷了。

    “可是,巴爾比斯,這回又有一匹馬給人殺死,這點我就不懂了。”卡薩爾隊長搖着頭,一臉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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