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弓箭之後就是劍。這人就是一板一眼地對着啓示錄來演出。其他還有啥?”

    “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就是三根短針,在地板和石板上找到的。”

    “三根針……唔,待會兒去卡爾卡松局子裏的時候,給我看實物吧。”

    讓-保羅似乎對年輕警官的說明略有不滿。卡薩爾隊長看見了,好像想安慰他一般地說:

    “巴爾比斯,你到底在意些什麼啊。該不會想着諾迪埃是他殺的吧……想要進入殺人現場的大廳,只能走這道門。可是門從裏側用根粗大的門閂拴死了。又不是射殺,難道你覺得有人能從這些箭孔、帶鐵格子的窗口鑽進來嗎?你覺得有人溜了進來,把諾迪埃吊死了嗎?巴爾比斯,這是不可能的。雖然那人喪命之前好像拼命掙扎過,脖子上留下了繩子摩擦的紅色印痕,可是醫生說,屍體上既沒有敲打,也沒有灌藥的痕跡。那麼大一個男人,你不奪去他的神智,能找個什麼理由讓他乖乖把脖子伸到繩子裏面?諾迪埃是自殺的,毫無疑問。”

    隊長說得這麼賣力,讓-保羅也只是不滿地哼了一聲。這期間我從頭到腳地仔細調查了那扇門,那根我要兩手才搬得動的重門閂,想用那麼短的針作爲支點,從外面通過絲、繩之類的東西去操作,是絕對辦不到的。那塊木板的表面已經被歲月染得黝黑又傷痕累累,就算真的有針插了上去,也很難找到痕跡吧,不過單就我所見,哪裏都找不到類似新的針孔的東西。

    結束了現場調查,我們跟留下來看守的警員道別,通過旁邊的塔回到地面的草地上,跟在那裏等着我們的驅匯合,回到納波尼城門,穿過夾在兩座巨大的塔之間的內牆城門,走進了城堡裏的小鎮。

    走在這條羅列着餐館和特產店,從古時候起就一直那麼狹窄的道路上,我們最後選擇了一間飯館。深夜聯絡警察時用的那座公共電話在城內的郵局,這間飯館就在郵局的背面。從街道拾級而上幾步,就到了店裏直接利用來作爲露臺的寬敞前庭。頭上是覆蓋了整個前庭的木柵欄,上面爬滿葡萄茂盛的藤蔓,葉子互相遮蓋,形成了天然的綠屋頂。

    “讓-保羅,諾迪埃不是自殺的。你也是這麼想的吧?”

    剛熬過夜的我完全沒有食慾,只顧用叉子戳着菲力牛排套餐,無心往嘴裏送。我隨口這麼一問,可是讓-保羅彷彿沒有聽見。他狼吞虎嚥地喫着兩人份的馬賽魚湯。侍者過來點菜時說“馬賽魚湯已經是兩人份了”,也分毫沒有動搖到這名公牛一般的大肚漢。就算侍應說“這至少也是三人份了”,不,就算說“四人份了”,這人也只會嬉皮笑臉,高興地搓搓手,大方地點點頭吧。食量大到這麼超乎尋常,簡直是人類的恥辱。我一邊在心裏咒罵,一邊胡亂攪拌着盛食物的碟子。

    “小姐,不喫的話可以不點。”讓-保羅填滿了肚子,眯起眼,把紙餐巾揉成一團扔到桌子上,對我說道,“你這是小時候就有的壞習慣。不喫的東西就退掉,不用東攪西攪弄得那麼髒。”

    “我知道,讓-保羅。可是,諾迪埃的問題到底怎麼辦?”

    我也把叉子丟到盤子上。盤裏面的樣子確實算不上好看。可是,總輪不到這個遲鈍的大塊頭向我說教什麼是美醜吧。我大概已經不滿地嘟起了嘴。這時,讓-保羅突然語調剛毅地說了起來:

    “諾迪埃的自殺……的確有不少疑點。馬上就要去自殺的人,會特意去把偷來的馬殺掉,帶一把生鏽的破劍到自殺現場嗎?當然,這些小把戲,都是爲了演出那場荒唐的啓示錄的第二幕。可是,要是第一案之中諾迪埃自詡啓示錄的騎士,殺了沃爾特·費斯托,那後來他將自己吊死在天花板橫樑,幹嗎還要花一樣的功夫?還有掉在現場的針,不知是幹什麼用的。他要是想一個人靜靜地死,選了個那麼偏僻的地方,那幹嗎要把西蒙娜·盧米埃叫過來?就算諾迪埃給什麼鬼迷了心竅,迷上了那個女教師吧,他是想讓愛上的女人當自已屍體的第一發現者嗎?如果是的話,那爲什麼又說可以跟值得信賴的人一起來?而且還特別強調是羅什福爾家族關係者以外的人?

    “可是,可是啊,我只是個警察,不是小說裏面那種紙折出來的名偵探。現實裏的案件都是多多少少有點古怪的。這種程度的疑點,比起其他指向自殺的壓倒性的證據——諾迪埃是個逃亡中的通緝犯,他有一種走投無路的心境,加上現場是完美的密室狀態,怎麼想都沒法翻案。不過,就算這樣,我還是氣不打一處來……”

    “巴爾比斯,你到底生什麼氣呢?”卡薩爾隊長問道。

    “手槍,是手槍……馬是被槍射死的。也有證人好像聽到了槍聲,不過那人以爲只是晚了幾小時又放煙火了。這沒所謂。要是諾迪埃先把馬射殺了再去上吊,要麼在馬屍體的旁邊,要麼在自殺現場那間大廳,總該找得到射殺馬的那把槍。不過,卡爾卡松警察局動員了十幾人,從那麼寬的斜坡一帶找到城門外,連草根都扒開找了個遍,始終沒找到那把槍。卡薩爾,這事兒你怎麼想?那人殺了馬,出了城門遠遠地到城外去把槍處理了,又大老遠跑回那座塔吊脖子,這個我怎麼也不信。我有更不祥的預感。我那些不祥的預感經常都會成真的……等子彈的精密檢查結果出來就知道了,我覺得,射殺第一匹白馬和這次的紅馬的,是同一把毛瑟手槍。那麼,這把槍還握在不知什麼人的手上,等待時機到來,去射殺下一匹黑馬、灰馬,這樣想是很正常的。知道嗎,卡薩爾,問題不在馬身上。問題是每死一匹馬,旁邊都會躺着一具人的屍體,到目前爲止這出可憎的戲都是這麼演的。”

    “可是啊,巴爾比斯,白馬和黑馬還好,你要把栗色毛的馬硬掰成紅馬也行,可是灰馬是什麼地方都不會有的。兇手到底要去哪兒找灰色的馬?這不可能的,巴爾比斯。”

    讓-保羅擡起那長滿胡茬的下巴,用一種打從心底裏鄙視的眼神望向卡薩爾隊長的臉,用他那一貫的粗魯哼聲來回答:

    “行了。卡薩爾,德國人謀殺案的關係人昨晚都在幹什麼?”

    “我不覺得查這個有多大必要了。不過既然你要查,我早上交代部下去查了。”卡薩爾隊長說着,拿出了一本表皮殘破的速記本。

    簡單概括一下卡薩爾隊長的結論就是,諾迪埃的死亡推定時間是凌晨零點到一點之間,在這期間沒有一個人有不在場證明。所有人都是單獨待在酒店的房間。就連羅什福爾夫婦這兩人,也說因爲夫人妮可疲倦不適,另開了一間單人房。不管是索訥神父的簡陋房子,還是羅什福爾一行人的高級酒店,只要想出去,誰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外出然後回來。

    “驅先生,你是怎麼想的?”讓-保羅把話題帶向默不作聲的日本人。驅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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