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叫醫生。”我翻身欲走,手臂被驅迅捷地抓住。驅沒有出聲,但是手上的力度沒有絲毫放鬆。

    “不能讓她這麼興奮啊,對她身體不好。”我低聲、迅速地在驅耳邊說道。可是,日本人還是保持着令人膽寒的沉默,凝視着病牀上西蒙娜的側臉。之後,他低聲說道:

    “我知道的事情,你也知道。這就行了吧。”

    “果然……可是……”

    “這話到此爲止吧。你需要休息,西蒙娜·盧米埃。”驅蹙起眉。

    “不,不,不。”西蒙娜拼命地從喉頭擠出抗議的叫聲,“說吧,說吧,用你的口說出來吧。說出真兇的名字,說出你救我的理由。”

    “……我明白了,好吧……”驅一瞬間無言了。

    “是誰,是誰,那場犯罪的真正演出者……”西蒙娜幾乎要從牀上躍身而起。

    “那麼,我就說吧。朱利安·盧米埃,是你的弟弟。”驅的聲音乾燥而缺乏抑揚。

    “怎麼可能……”這次輪到我叫起來了。“可是你跟我說過,朱利安的推理全都是真實的,連續殺人事件的真兇是羅什福爾。你說過的。你說謊了嗎?驅,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想說到頭來,讓-保羅的推理反而是正確的嗎?”

    “是真的,我那時對你說,殺死費斯托、諾迪埃、妮可的兇手是羅什福爾。埃斯克拉芒莊連續殺人事件的實行者是奧古斯特·羅什福爾。如果將此案看成羅什福爾爲自保而進行的犯罪,那麼真兇除了羅什福爾之外再也沒有別人。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我的頭腦已經陷入一片混亂。

    “在羅什福爾策劃、實行的事件背後,還有另一面存在。這個狡猾得連我都不得不佩服的男人,利用羅什福爾的犯罪作爲他的畫具,爲他自己,創作出了另一幅完全不同的畫卷。對,這種行爲,除了完美犯罪之外再也沒有合適的稱謂了。”

    “是的,矢吹先生。在妮可被殺的時候,我心頭就已隱隱約約殘留着疑問。羅什福爾最後喪命的那天清晨,當我收到弟弟的電話,就一切都明白了。”西蒙娜痛苦地一邊喘息一邊說道。

    “我不明白。驅、西蒙娜,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病房前走廊上漸行漸近的腳步聲,對我來說彷彿從另一個世界傳來般的遙遠。他們這種充滿確信的語調到底是什麼意思,這兩人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什麼東西嗎?

    “行了,朱利安·盧米埃,你是主角,不用顧慮,進來吧。”

    驅轉過身來,用明確的語調對門外說道。門靜靜地打開,現出了朱利安·盧米埃的身姿。朱利安滑稽地蹙着眉毛,反手把門關上,背起雙手,走近我們所在的病牀一側。

    “的確是完美犯罪,完全正確,完全正確。那麼現在就由我來揭開史上最大的完美犯罪的真相吧。想要對我的話錄音再交給警察也沒所謂。以羅什福爾家家主的權力,這種東西一瞬間就能抹殺掉。如果羅什福爾還活着,我所製作的自白錄音帶完全派不上任何用場。那隻能對死掉的羅什福爾發揮證據作用。是什麼作用呢,那當然,就是完美無瑕地證明我的無辜。那羣蠢驢般的警察當場就上鉤了。

    “可是,矢吹君,還有事情是你不知道的。我來告訴你吧。第一場謀殺,沃爾特·費斯托被殺之後,我當即就確信羅什福爾是兇手。羅什福爾的真正目標是誰,這點也在不久後判明瞭。當然就是復仇者諾迪埃。從那封叫諾迪埃去塞特港的信來看,羅什福爾將妮可、西爾萬這兩個名字也寫入了他的計劃書中,這點也一目瞭然。諾迪埃被殺之後,我的視線一瞬都沒有離開過羅什福爾。我做好計劃,在第三場謀殺的現場作爲目擊者登場,假裝成正當防衛——事實上也是正當防衛,假什麼裝呢——將那傢伙送入地獄。可惜因爲西爾萬這個不速之客出現了,而姐姐,本來應該對警察做證我是正當防衛的你卻沒有到山頂來,我急中生智,當場切換到了一個更好的計劃。妮可被殺死之後,我做了些什麼準備你們都清楚了。我沒有在埃斯克拉芒莊的解謎會上說的是,我從一開始就已經有殺死羅什福爾的意思;我給姐姐打電話,是希望她能爲我的正當防衛做證;還有我在上衣口袋裏放了一把小型手槍——現在已經扔到懸崖底下了,要是你們有諾迪埃找戒指的那股熱忱,說不定還找得到——就是這麼些了。姐姐你笨手笨腳,這回是太早趕到了山頂,結果鬧出那麼一幕。不過還好有小姐你,代替西蒙娜現身,給我做證了我是正當防衛。我沒有什麼怨言了。那人已經殺了三個人,卻憑藉他的地位和財富,恐怕連被告席都不用站上去。是我給這場沒有證據的犯罪下了一個公平的判決。就好像矢吹君你在半年前所做的一樣。雖然從結果來說,羅什福爾家莫大的資產落入到我手中,可至少還容不得你來批判我吧,矢吹君。”

    朱利安用滑稽的口吻道出了羅什福爾之死令人震驚的真相。那的確是完美犯罪,誰也沒法揭發的完美殺人。除非從本人口中聽到,否則有誰能預期得了這種真相呢

    “你說了,會告訴我我還不知道的真相。”驅沒有看朱利安的臉,低聲喃喃說道。之後西蒙娜發話了,聲音彷彿從喉嚨中榨出來一般。

    “朱利安,你,你到底爲什麼那麼想得到羅什福爾家的財產,寧願幹出這種事?你要的不是財富,而是親手去行使正義的快感嗎,朱利安?”

    朱利安·盧米埃低着頭,彷彿在忍住笑。聽到兩人的話後,他擡起頭來,已經沒有那副小丑般的姿態和滑稽的皺眉了。那是一張亢奮的、精神扭曲的人的臉,我們第一次看他有這麼一張臉。

    “不對,姐姐,既不是物慾也不是正義感。是的,那是……真要說的話,是一種極其嚴肅的確信,是被選中者纔有資格執行的英雄行爲。”

    “英雄行爲?”西蒙娜銳聲尖叫。

    “……當我去探訪姐姐你所在的巴勒斯坦難民營時,我的頭腦混亂到了極點。知道嗎,我那時雖然只是個學生,但只要有那份意思,我可以一個人在廚房造出小型核彈。我不過是一個平凡的鄉村醫師的兒子,卻在這腦髓裏面,祕藏着以一人之力覆滅這個國家的力量。這份在我體內蠢蠢欲動的可怕力量,讓我無法自已,就像在體內馴養着啓示錄的野獸。我害怕。可是,我沒有能統御這份潛在力量的思想。我讀了大量的思想、哲學的書。叔本華和尼采稍微令我感興趣過。可是,改變我的人生,教會我人生目的的,是我在難民營遇到的俄羅斯人尼可拉·伊利奇。我,加入了伊利奇的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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