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葬禮在今天舉行。

    我也時隔許久地坐上輪椅出了家門。

    腋杖和肘杖都不適合長時間外出,因此是哥哥用輪椅推我出來的。儘管如此,我還是覺得很累。看來沒能習慣的外出,對我來說依舊是件難事。

    可是……明明應該很累,我卻始終無法入睡。一股沉悶的感情壓在我的心裏,令我無法入睡。

    外公去世了。

    還是被人殺害的……

    爲什麼世界上會有如此可怕、如此恐怖、如此令人不願發生的事?爲什麼會有一個人去殺死另一個人,這種令人悲傷的事情發生——?

    外公,外公……

    雖然有人覺得外公是個非常嚴肅、可怕的人,但我完全不這麼覺得。對我來說,外公是一個胸懷寬廣、體貼善良的人……是一個用寬廣、強大和包容一切的慈愛來保護着我的人……

    外公,外公,他是那樣的善良,他是我最喜歡的外公……

    爲什麼外公會去世?

    爲什麼一定要用那樣殘忍的手段殺死他?

    爲什麼我最喜歡的人總是要離開我?

    爲什麼會迎來這樣不幸的結局?

    爲什麼……

    沒錯,父親和母親也是那樣去世的。

    十七年前的五月。

    發生了那起車禍。

    當時我和父母一同在四谷生活,我們住的似乎是外公名下的一棟公寓樓——那是母親結婚時外公的陪嫁——沒錯,外公的爲人就是這樣善良。

    母親經常會帶着我回孃家,也就是我現在所居住的地方。

    直到現在我還記得——小時候我總是說“外公的家裏有樹林”。那時我最期待的,就是能和哥哥一起玩鬧——我們在院子裏相互追逐,跑來跑去——那時我也能像哥哥那樣自由奔跑。我常常在週末和父母一起回外公家住——因爲當時我特別喜歡黏着哥哥,當他的跟屁蟲。

    後來,就是發生在五月的那件事了。

    雖然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我們那天出門,是要去遠親家裏參加一場法事。前一天晚上我們睡在外公家裏,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從那裏出發。富美姨的先生榮吉叔負責開車載我們去。

    那是十七年前的五月。

    車禍本身我已不太記得,我的記憶裏只留着哥哥在車門外揮手送我們離開家裏時的樣子。能坐榮吉叔開的車,我興奮極了,在車上歡鬧個不停……

    或許是因爲醒得太早,後來我趴在母親的膝蓋上睡着了。當再次醒來時,我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牀上。

    我們所乘坐的車,似乎是在東京與琦玉縣交界附近的一個十字路口,與一輛翻斗車撞了個正着。

    就在那一瞬間,富美姨的先生和我父母的生命,以及我身體的自由,都被這場車禍給奪走了。

    據說兩車相撞所帶來的衝擊令翻斗車半毀,而我們所乘坐的轎車則被撞得不成原形。我之所以能撿回一條命,其中一個原因是我的身體還很嬌小柔軟,而最重要的原因是——沒錯,據救出我的人說,母親維持着緊緊抱住我的姿勢,而父親又維持着撲倒在母親身體上的姿勢,兩個人就這樣死去了。

    父親,母親,我是你們的女兒。我是被父母所深愛的,屬於他們的獨生女。所以我才頑強地存活了下來。

    當我在醫院醒來時,我的全身纏滿繃帶,連臉上都被裹得嚴嚴實實,什麼也看不見。我記得那時右腿感到很癢很難受,明明它已經再也無法動彈……

    外公一定非常可憐我。

    在與父親家商量過後,外公把我收養在了自己家裏。他在家裏建了殘疾人用的衛生間,還在各處都安裝了鐵製扶手……

    看着拄着兒童用的柺杖跌跌撞撞行走的我,外公一定非常難過,所以他經常會將幼小的我抱在懷中。

    “左枝子,你是個好孩子,可愛的孩子。你就留在外公家,永遠留在外公身邊吧,外公會永遠陪着你……”

    外公他是那樣的慈祥。

    隨着我年齡的增長,家裏的扶手每年都會安裝到更高的位置。與此同時,固定扶手的零件所安裝的位置也漸漸提高,在牆上留下許多小洞,讓家裏變得有些難看,但外公卻對此毫不在意。每年外公都會叫工人來家裏調整扶手位置,這件事對他來說甚至成了一種樂趣。

    但這樣的外公,如今也已經不在人世了。

    儘管這幾年他窩在別室裏深居簡出,儘管他年事已高——但他依舊是我的外公,我最親愛的外公。

    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爲什麼他會被那種殘忍的方式害死——?

    我最愛的人們,爲什麼總會以那樣的方式死去——?

    爲什麼,爲什麼……

    爲了讓我喜愛的人們不再遭遇不幸。

    神啊,求求你。

    請你守護我最愛的人們,就像父親、母親和外公守護着我那樣。

    神啊,求求你。

    求求你守護他們。

    哥哥、美亞、富美姨、姨父、姨媽、直舅——還有,還有他——求

    求你守護他們。

    成一8

    距案發當日已過了五天。

    成一在二樓的臥室,任自己疲憊的身軀倒在牀上。

    他也非常清楚,自己的神經最近繃得太緊。

    窗簾還未拉上,窗外,樹木的枝條在黑夜中擺動。聽着它們發出的沙沙的噪音,望着它們單調的晃動,成一的內心不禁因煩躁而惱怒。

    他不禁長嘆出一口氣。

    今天白天,警察甚至來到他公司裏對他進行問訊。爲了讓成一不那麼生氣,他們一邊在像唸咒一樣強調自己只是例行公事,一邊把之前問過無數遍的問題不厭其煩地又問了一遍。

    闊別十年回家後,因與外祖父發生不和而將其殺死——警察或許有充分的理由這樣懷疑自己,但他們對自己的說法絲毫不予信任的態度,依舊讓成一感到很不愉快。他們看上去一副急着要從成一的陳詞中嗅出破綻,並將其抓住的樣子。警察的到來已經夠讓人窩火的了,而同事和上司眼中好奇的,似乎想要刨根問底的視線,則令他更加煩躁。

    拜他們所賜,成一在下午的棱鏡孔徑角實驗中完全沒能專注。

    受夠這種荒唐的鬧劇了——成一心想。

    不可思議的是,他對外公的死並沒有感到傷悲。

    畢竟十年沒見面了,這樣或許也不奇怪。也許正是因爲繼承了兵馬的血脈,他對血親的感情纔會如此淡薄。但無論理由如何,這種出人意料的平靜,令成一感到更加焦躁。

    窗外晃來晃去的樹木刺激着成一的神經,他站起身來粗暴地拉上了窗簾。

    這個動作彷彿信號一樣,成一剛剛拉上窗簾,房門就被人敲響了。

    “進。”

    進來的是美亞。她穿着寬鬆的粉白條紋睡衣,雙手各端着一個冒着熱氣的馬克杯。

    “老哥,你還沒睡?”

    “嗯。”

    “喝可可嗎?我剛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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