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貓丸這種自成一派的粗魯式安慰,成一是心懷感激的,但這並沒有使他卸下心裏的重擔。藉口只是藉口,自己沒能阻止那場悲劇所引發的自責,依舊折磨着他的內心。成一對此心懷恐懼,所以最終才選擇了光學研究的道路。他單純只是爲了讓自己能逃避到數學和物理的世界當中,逃到那個不用接觸人類內心的、嚴肅的世界中去——而他孤僻冷漠的性子,也在這方面起了助推作用。他甚至從不翻閱超常現象方面的書籍,也是因爲他在內心感到恐懼——一旦直視這些問題,他的腦海中就會立刻浮現出小姨父和小姨的死。

    成一逃避了,既逃避去接觸人類的內心,也逃避了左枝子的純真……正因如此他下定決心,這次一定要保護好左枝子。他有義務保護好她。如果不這樣做,成一便無法抹平心靈的創傷。

    “又來了,一個人愣在那兒想事兒。”

    貓丸不悅的聲音,將成一從沉思中拉回了現實。

    “你這個人可真夠彆扭的。說到底,不都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兒了嗎?直到現在還念念不忘的,真是給自己找彆扭……幹嗎總是這麼消極地看問題?換個想法,樂觀一點才能活得更輕鬆嘛。”

    貓丸微微嘬了一口啤酒。他酒量很差,酒杯裏的酒與喝前相比幾乎一點沒少。而成一講完長長的故事後,水割威士忌都已經喝到第四杯了。

    貓丸用圓溜溜的雙眼望着飄在半空中的香菸煙霧。

    “然後呢?這種預知未來的夢你做過多少次?”

    “大的就這一次,後面還有過幾次小的……還是學生那會兒,我在考試前的晚上夢見過試卷上的考題,後來還提前夢見過第二天上司要對我發牢騷……”

    “原本就知道你是個怪人,這麼一看確實沒有想錯。”

    貓丸並沒有顯得太過驚訝。

    “算了,先不管那麼久以前的事了,當務之急還是眼前這件……乖乖不得了,這起案子可太有意思了!該死,我最近忙得要死,爲什麼偏偏要現在跟我講這個,就不能等我閒下來再說嗎?”

    貓丸顯得十分氣憤,嘴裏叨咕着任性的話語。

    “我有什麼辦法……”

    “又是這種陰鬱的語氣,搞得像躲在墳墓裏說話一樣。求求你別這樣了,怪嚇人的。你一用這種語調說話,我就感覺自己要被詛咒似的。”

    隨着自己性子說完話的貓丸,又微微嘬了一口啤酒,成一也把盛着水割威士忌的酒杯送到口邊。

    “學長,你好像對這事兒挺感興趣。”

    “何止是挺感興趣,是非常感興趣!有趣,真是太有趣了……真不甘心,要不是最近太忙,真想讓你立刻帶我去現場看看。好不容易在熟人身邊發生一起這麼有趣的案子,我卻什麼也做不了,真是急死我了。”

    貓丸絲毫不在乎被害者是自己熟人的親人,不停地將“有趣”二字掛在嘴邊,似乎絲毫不擔心這樣做會冒犯別人。不過他也向來是以是否有趣——而且是僅憑這一點,作爲評價事物的標準。他爲人有一個特點,在好奇心面前不會過多地糾結於常識與良知。而多年的相處,也使成一非常清楚這點。所以他不但沒有責怪學長言語冒犯,反而覺得貓丸或許會有什麼奇思妙想,因此打算先問個究竟。

    “然後呢,學長有什麼想法嗎?我覺得學長的頭腦異於常人,肯定能想到些什麼。”

    “什麼意思?說我頭腦異於常人,意思就是我這個人稀奇古怪嘍?”

    貓丸有些不滿地又點上一根香菸。別看他杯裏的酒沒減多少,菸灰缸裏的菸屁股倒是堆得高高的。

    “怎麼你們都把我看得跟怪物一樣?警察調查一個多星期都沒破的案子,我這種平凡無奇的普通人怎麼可能隨便弄清?”

    貓丸發着牢騷,又微微嘬了口啤酒。

    “不過算了,這起案子的確有趣。幽靈殺人什麼的,真是太吸引人了。”

    他又開始將“有趣”掛在嘴邊了。

    “沒有確定真的是幽靈殺人……只是我妹妹這樣說個沒完。”

    “那個靈媒師大叔不也是這麼說的?”

    “嗯,算是吧。”

    “那位大叔似乎也蠻有趣的……然後呢?警察怎麼看待這件可疑的事?”

    “誰知道呢,但可以確定他們並不認爲是幽靈作祟。”

    “那當然啦,要是警察都說出那種話,這個世界可真的就要完蛋了。他們跟你提過案件調查的進展狀況嗎?”

    “沒有,沒怎麼聽說,只不過進展似乎不太順利……但我覺得學長你這麼厲害,一定能找到什麼頭緒。”

    成一非常清楚這位學長愛聽奉承話的習性。

    “這個嘛……如果真的是幽靈作祟倒也蠻有趣的,但也不能貿然斷定就是這麼回事兒。首先還是要從現實角度來考慮問題的……總之還是先考慮下第一種設想吧。”

    貓丸唰地豎起一根手指:“會不會是因爲你和你的舅舅——他叫直嗣對吧——你們兩個看漏了什麼呢?也就是說其實有人從那個連接走廊經過,但你們並沒注意到。這是第一種設想。”

    “那是不可能的。”

    成一當即表示否定。

    “警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包括連我妹妹也這樣問過……但由於當時天色已經變暗,連接走廊裏的燈已經開了,我不可能注意不到。而且,要是一個人也就算了,但當時我和舅舅兩人都坐在面朝院子的那張沙發上,如果有人從那經過,至少我們其中一個會發現的。”

    “是嗎,那第一種設想就不成立了。接下來是第二種設想:兇手是從你和直嗣視線的死角——比如說別室後面的窗戶,或是其他地方偷偷進入的。”

    “警察說過,這也是不可能的,因爲他們似乎沒有發現任何外人闖入別室內部的痕跡。那天下了點小雨,所以很容易留下各種痕跡。如果有什麼可疑之處,警察應該能夠發現的吧。”

    “是嗎,那這個設想也泡湯了……這樣一來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了,想不出兇手走哪條路才能進去。”

    貓丸在嘴上輕易地屈服了,但與此相反,那雙圓滾滾的眼睛裏卻露出笑意。

    “不過嘛,只有一點我能保證——兇手是大搖大擺、堂而皇之地從你家門口走進來的。”

    “那當然啦,既然不是從其他地方進的,那肯定是從門口……”

    成一突然閉口不言,他回想起了門口的樣子。在大腦的角落裏,突然閃過一件已經似乎被他忘記的事。成一用力回想,但這股不協調感又像在躲着成一的探尋一樣匆匆消失不見,這種水中撈月的感覺令人無比焦急。

    “怎麼了,成一?”

    貓丸疑惑地問。

    “沒什麼,只是剛剛我聽到‘門口’這個詞時,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但我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唔,這樣嗎……”

    貓丸微微露出了好奇的神情。

    “剛剛說到門口了對吧?兇手是堂而皇之地從門口走進來的人,換句話講,兇手就在當天來過你家的客人,以及你的家人之中。”

    “客人——?”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