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頭攢動,人聲嘈雜。

    烤雞肉串冒出的灰濛濛的煙霧四處瀰漫,彷彿在給這裏的喧鬧聲打氣助威。

    這裏充滿了煙火氣跟熱鬧勁兒。

    油脂凝固在餐桌上,令桌面黏糊糊的。煙垢和炭灰把牆壁染得一片污黑,只有沾滿灰塵的Hoppy1海報,還能給牆壁增添一絲色彩。

    破鑼般的嗓音、狂笑聲、粗野的對罵聲……

    在這片喧鬧中,連店面都被震得微微搖晃。勁頭十足的勸酒聲與碰杯聲此起彼伏,令那些掛在牆上的長條形紙箋微微搖晃,紙箋上分別寫着滷煮、關東煮、脂眼鯡、涼拌番茄、燒烤鰩魚翅等各種菜品的名稱。那些紙箋已經發黃翹邊,文字的顏色也早已褪色。

    但在這兒的客人,無論是對裝飾隨意的店面,還是掉在地上的烤串,又或是髒兮兮的廚房,都沒有絲毫抱怨。

    只要有燒酒和清酒,就能讓他們興高采烈。這裏的每個人都在大喫大喝,大聲談笑。

    一個臉上被太陽曬得紫紅的中年男子放聲大笑,露出了嘴裏的金牙;年輕人們身穿沾滿灰塵的工作服,一邊喝酒一邊爽朗地笑着;一位身穿短褂的老人展開馬報,正忙着爲明天的飯錢做打算。

    兩個男人坐在一張餐桌兩側,完美地融入了店裏的氣氛當中。兩人似乎已經坐了有一陣子,他們面前密密麻麻地擺滿了邊緣滿是缺口的酒壺。

    “俺說小善啊,你還是偶爾去做那個?”

    其中一個人端起大號茶碗,仰起脖頸將裏面的酒咕咚一聲一飲而盡之後對着另一個人說道。對方只是輕輕一笑,點了點頭,卻並沒有回話。

    “小善你啊,真愛多管閒事。就算跑去給人做那種事,到頭來還不是啥好處也沒有。”

    他加了一句後,對方的臉上露出了苦笑。

    “差不多算是吧。”

    “那要不就算了唄,用不着特地費那麼大勁兒給人家去做那種事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這也算是我的愛好了。”

    “就算是愛好,也用不着特地給人家做……那個叫什麼來着?對了,是叫義工對吧。”

    “嗯,差不多算是吧。”

    “這也太屈才了!不是嗎,小善?”

    “怎麼屈才了?”

    “不就是這樣嗎?小善你那麼有本事,接着幹老本行也不成問題呀。”

    “不行嘍,不得不服老了。”

    “說什麼呢,小善你還年輕得很呢。身體也沒什麼毛病,比俺可強多了。”

    “話說這麼說,可是武哥啊……”

    “可是什麼?”

    “是時代啊,時代變了。這個世道已經今非昔比了。”

    “話可能是沒錯。那小善,難道說就沒有你的用武之地了嗎?”

    “可不是嘛,有句話說得好——老兵不死,只是悄然隱去。”

    “快別這麼說啦,讓人心裏空落落的。真是落地的鳳凰不如雞。可話說回來,小善你啊,可真是個老好人。”

    “我是個老好人?”

    “可不是嘛,就是個老好人。爲了別人特地跑去做那樣的事。小善你在做的,不就是捨己爲人的行爲嗎?毫不爲己,專門爲人,簡直是當代道德楷模啊!”

    “武哥你別擠對我了。”

    “沒說你不好呀,說你無私奉獻呢。捨己爲人,爲了別人做那樣的事。”

    “談不上奉獻吧。武哥,我做這種事兒不是爲了別人,全是爲了自己。我也不像你說的什麼義工那樣了不起,這都是爲了我自己。這樣就挺好的,不要爲了別人做這些事。我活到這把年紀,才終於領悟到這一點。”

    “可得了吧,小善你離上年紀還早呢。來,咱們喝!”

    他伸手抓起酒壺——

    酒館內,所有人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樣子。

    辛苦一整天后,藉着酒勁緩解疲勞。只要能今朝有酒今朝醉——這些男人就是最幸福的人。

    幸福的男人們擠滿了這間酒館,他們共同在歡樂與醉意中徜徉。

    握着酒杯的手化作船舵,歡笑的聲音化作引擎聲——這裏像一艘小小的輪船,上面滿載着幸福地遨遊都市之海的男人,慢慢向着巨大的、名爲東京之夜的浪頭漂去。

    這一天,晴空萬里。

    在成一眼中,這簡直像諷刺一樣。降靈會——這種脫離現實的蠢事所舉行的日子,卻能趕上一個與其毫不相稱的好天氣。看來偉大的大自然,並不會因人類的活動而發生絲毫改變。天空萬里無雲,無比晴朗,彷彿在嘲笑着這場瘋狂的集會。

    過了中午,直嗣陪着慈雲齋得意揚揚地來到家裏。

    兩人宣稱需要用一段時間來集中精神,然後就鑽進了將要作爲降靈會會場使用的房間。這裏曾是方城家的藏書室,也是之前慈雲齋給兵馬進行靈能演示的地方。當時掛在房間裏的黑色幕布還保持原樣沒有摘除,因此今天這裏也將成爲降靈會舉行的場地。慈雲齋在把自己關進房間之前表示:“今天我不僅要讓盤踞在府上的惡靈原形畢露,還要召喚兵馬老先生亡妻的靈魂,讓她與各位溝通。但是,究竟能否成功還未可知。因爲盤桓在府上的邪氣已經愈發強盛、壯大。感受到了嗎?這股不祥的、可憎的、充滿邪念的瘴氣,裹挾着一股憤恨的波動,正籠罩着整個家宅。多麼恐怖而邪惡的氣息,那是本不應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強大邪念。如何?能夠感受到吧?四處飄蕩的亡魂,騷動不安的惡靈……這個家裏充滿了令人生厭的惡念。願我不被惡靈襲擾,願有聖靈降福,護我免受惡靈所害。請各位爲我祈禱,祈禱我大獲成功,祈禱我的靈力能與惡靈一戰。若非如此,這個家中必將降下更大的災禍。”

    在宣佈降靈會晚上七點開始之前,他沒有忘記對成一等人扔下一番令人不快的言語。如果依照慣例,降靈會應當在丑時三刻舉行,但不這樣做似乎也無傷大雅——成一不禁覺得這種隨隨便便的態度實屬可疑。

    在慈雲齋之後,神代與大內山也緊接着來到了方城家。

    神代帶着歉意地笑着,而大內山則不住道歉,表示綿貫教授今天還是沒法前來。

    “真的非常抱歉,教授今天在關西有個不得不去參加的學科研討會,他囑咐我們告知各位一聲。”

    儘管兩人再三低頭道歉,但多喜枝依舊十分不悅,因爲她原本滿心以爲今天教授總該來了。

    “但是還請各位放心,教授把這件事全權委託給了我們,還教了我們不少拆穿他們裝神弄鬼的訣竅。這次我們一定會揭穿他的花招!”

    儘管神代與大內山都這樣說,但多喜枝不悅的心情似乎依舊沒有平復。

    接着,會客室裏——

    多喜枝把待客的工作推給成一,自己則像鬧情緒般躲進了房間裏。勝行則半是不感興趣,半是不想理會,擠對般地留下一句“年輕人就由年輕人來陪吧”,隨後就不知去了哪裏。

    於是會客室裏只留下成一、左枝子和美亞面對着兩位年輕的研究學者。

    “正式對決終於就要到啦!靈媒師大叔說七點開始。說實話我還蠻期盼這場降靈會呢。”

    美亞興奮地說。房間裏,方城家三兄妹坐成一排,神代和大內山則坐在他們對面——給大家斟完茶的富美剛剛走出房間。

    神代一如往常用穩重的語氣應答。

    “我們也是同樣的心情,如果提前打電話確認一下就更好了——太盼着今天的事,一不小心就來早了。”

    他的臉上帶着平和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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