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左枝子的哭聲,成一不禁茫然自失。

    貓丸精疲力竭地坐了下去,他讓自己瘦小的身軀摔在沙發上面,像是自暴自棄一般。

    警察們走上前來,將富美圍在中間。他們的動作井然有序,似乎是早已商量好的一樣。接着,他們將泣不成聲的左枝子從富美身邊拉開。悲痛欲絕的左枝子一個踉蹌,多喜枝一把攙住了她。美亞也上前緊緊摟住了左枝子,將臉埋在她的頭髮裏面。

    一名警察拽住富美的手,她龐大的身軀被拽得險些跌倒。

    “不許對我的家人這麼粗暴!”

    勝行發出一聲雷霆般的怒吼,成一從未聽父親發出過如此可怕的聲音。

    正當警察們要將富美帶出房間的時候……

    “警官先生。”

    貓丸用尖銳的聲音叫住了柏木。他的語氣彷彿打磨尖銳的箭頭般氣勢逼人。

    “我強調過許多遍了,剛剛的話,剛剛我說過的所有內容都只是案件相關者之間的閒聊,還記得嗎?兇手也只不過是湊巧在閒聊中被發現的——我說得沒錯吧?所以她算是自首的。這點您應該很清楚,這個人是自首的。”

    貓丸斬釘截鐵般說出這句話後,語氣變了回去。

    “感謝各位願意聽我嘮叨完這麼多。”

    他深深地低下了頭。

    柏木警官略一回頭,儘管動作很輕——但成一看到他點了點下巴。

    警察們從房間裏井然有序地走了出去。

    富美身上繫着白圍裙的背影也同他們一起消失在視線中。

    貓丸用凝重的眼神望着他們走出房間。

    “對不起,成一……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破解投毒的手法對警察來說只是時間問題……富美早已下定決心要那樣做……但主動自首至少能比被警方逮捕稍微好些,所以……我只能那樣做。”

    貓丸呢喃着,彷彿在爲自己尋找藉口。

    ——你不用道歉,學長,這樣就已經足夠了——成一剛想開口,直嗣搶先從兜裏掏出一盒香菸扔給了貓丸。貓丸單手靈敏地接住了將要落到膝蓋旁的煙盒,甩了甩額前的劉海,當即從裏面抽出了一支。

    他點燃香菸,深深地吸了一口,臉上流露出苦澀的神情。

    成一26

    在庭院裏。

    天色已經過午。

    左枝子坐在自己鍾愛的長椅上,大內山站在她身後——兩人現在就像左枝子離不開的柺杖與防滑套一樣形影不離。

    成一站在兩人身旁呆呆地望着藍天,感到心頭卸下了一副重擔。

    貓丸也在。隔了好些日子再次來到方城家的貓丸對院子裏的草坪感到新奇,顯得十分興奮。他在茂盛如茵的綠草上像個孩子似的歡呼打滾,逗得左枝子忍俊不禁。這會兒,玩累了的貓丸正坐在成一腳邊,他向前伸出那雙絕對稱不上修長的雙腿,用幼貓般滾圓的眼睛遙望着庭院裏的樹木。

    樹木彷彿在閃耀着碧綠的光輝。

    遼闊高遠的天空呈現淺淺的藍色,一朵棉花糖般潔白的雲朵悠然自得地飄着上面……它彷彿要融入天空的那片碧藍之中。

    太陽灑下一片耀眼的金黃色光芒。光是站在原地,就幾乎熱得快要讓人流汗。

    樹木充分沐浴着陽光的恩惠,盡情地伸展着翠綠的枝葉,神氣地炫耀着自己強大的生命力,又彷彿在歡呼着勝利般——全力洋溢出生命的氣息,閃耀出一片碧綠。

    庭院裏一片寂靜。

    四人都一言不發,就這樣置身於世外桃源般的自然之中。

    一陣涼爽的風吹過。

    樹梢也隨之一同擺動起來。

    枝葉們歡喜着,搖擺着自己的綠意——在這個季節裏,它們彷彿在用生命跳着惹人喜愛的舞蹈。

    午後清新的空氣令人不禁想打個盹兒。

    自那件事結束之後,已經過去了兩個月——夏天馬上就要到了。

    無論成一還是其他家人,都已經迴歸了平靜的生活。當然,如今的生活與過去有了些許不同——儘管緩慢,但變化依舊發生着。

    勝行爲了僱到東京最好的律師,如今正忙得不可開交。前幾天好不容易定下人選,初次公審即將召開,他每天都在忙着和律師接洽。

    美亞似乎覺醒了廚藝之魂,她將自己的志願學校改成了擁有家政學專業的短期大學。她的夢想是成爲一名美食研究學者。按她本人的話說就是——‘要是做不到,那就找個人嫁了吧!’在這種要緊關頭更換志願學校,父母都非常擔心,但她本人似乎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最近總能聽到她在廚房裏面哼唱。但由於給她打下手的是母親這個廚癡,因此在哼唱中偶爾也夾雜着抱怨。

    多喜枝依然時不時地瞞着美亞這位嘮叨的大廚,溜出家門學習、購物,又或者與附近的太太們喝茶聊天。但家裏的新“廚師長”知道多喜枝也常常抽空去拘留所探望富美,因此不會多說什麼。

    直嗣的興趣活兒如今做得有聲有色。只不過聽說他之所以變得穩重,是因爲有了箇中意的對象。儘管他本人予以否認,但據去畫廊玩的美亞說——“那個大姐姐長得可漂亮啦。小舅說他只是個喜歡美術的客人而已,但他們倆的關係看上去不一般哦!”至於此事是真是假,可能過一陣子就會揭曉了吧。

    然後是左枝子……

    成一悄悄望着長椅上的左枝子,一股涼爽的微風正輕撫着她那頭烏黑的長髮。

    儘管有一陣子她難過到茶飯不思,但最近這段時間裏,她終於恢復了往日那副靚麗的容顏。

    不得不承認,這是大內山盡心盡力地陪在左枝子身邊加以撫慰的緣故。

    “是我的錯,我該負責。都怪我優柔寡斷,既給各位添了麻煩,又害得左枝子這麼傷心。”——這句話彷彿成了大內山的口頭禪,總是被他掛在嘴邊。最近他忙着幫左枝子重新打起精神,反倒自己消瘦下來,不禁令人替他擔心。當然衆所周知的是——他竭盡所能的關懷也並非完全是出於責任感。這會兒他也是抽出自己爲數不多的時間來到方城家,來到了左枝子身旁。當然,並非所有的家人都表示贊同,但考慮到他的到來使左枝子的精神恢復得如此之快,也就暫時先默許了。

    包括成一自己,也還有些不太放心。

    要將公主般溫婉的左枝子託付給騎士般形影不離的大內山,成一併非完全安心。毫不起眼的樣貌、明顯還不夠可靠的性格……他身上讓人不放心的地方簡直說也說不完……

    這時,貓丸彷彿看穿了成一心中的想法。

    “意大利詩人傑拉爾·斐力尼切曾經說過——‘戀愛源於心動,但之後的漫長道路上需要容忍和接納。’”

    貓丸不再摩挲草皮,而是擡頭向左枝子和大內山望去。他面帶微笑,幼貓般滾圓的雙眼中露出柔和的目光。

    “每個人都是不完整的,每個人的身上也都充滿了缺點。沒有任何一個人是十全十美的,不是嗎?但有趣的是,當兩個人——兩個人類通過互補的方式克服缺點後,就能相互成就、相互進步。情侶關係就是這樣培養出來的,只有這樣才能萌生出真正的愛情——這位詩人是這樣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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