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戰後日本的本格推理步向了詭計愈發沒有現實性、怪談的性質愈發濃厚的境地,但是社會派的崛起與其說是一種拯救,不如說是一種乘虛而入吧!

    總之。社會派出現並且猖獗之時,原本的本格派作家就彷彿中了“清張咒縛”那般,陸續也向着社會派靠攏。其中便有一度爲我所傾心的高木彬光大師。大師的作品雖然已經墮入了“爲了詭計而詭計”的境地,但偏安於社會派這塊鬼地,實在令人大跌眼鏡。

    在連續寫出《紋身殺人事件》、《能面殺人事件》、《魔咒之家》、《人偶爲何被殺》這些本格力作之後,高木也一面開始創作純粹的社會派作品,諸如《破戒裁判》等,均令人索然無味。

    而鮎川哲也這位鬼才卻不同高木,其在《黑桃A的血咒》中的精妙佈局和離奇詭計,令人不得不歎服。在社會派統領推理界之後,鮎川也未放棄解謎小說這塊瀕危的陣地.叉陸續寫出了數本解謎力作,並於一九八八年爲對抗亂步賞和橫溝賞對於社會派的垂青,通過創元社設立“鮎川哲也與十三個謎”鼓勵本格創作。而此獎項亦成爲了許多本格派寫手登上文壇的重要途徑。

    然而社會派來勢洶涌,除了松本清張外,更有森村誠一、夏樹靜子、水上勉等一批作家輪流接棒,逐漸將本格派排擠出了推理小說的中心。

    而西村京太郎等作家亦開創了旅情推理小說,以在交通工具上的謀殺案爲主軸,盡寫些風水名勝、旅遊觀光之類的令人嘔吐的風俗小說。再加上但是宛如星星之火的《幻影城》的停刊,當時的我,亦覺得推理小說將走向末日,此時,一位真正的本格解謎大師豁然躍映在我的眼前。他就是推理之神島田莊司(當然在他之前還有不得不提的笠井潔)。

    島田莊司的處女作是《占星惹禍》,這部二十多年來在我心中一直穩居第一神作地位的作品,卻在社會派的既有勢力打擊下,未能獲得江戶川亂步賞,實在令人吐血。這部只爲了詭計而詭計、只爲了解謎而解謎的純粹乾淨之作,堪稱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推理作品。

    其後。島田君叉發表了《斜屋犯罪》、《北方夕鶴23殺人》、《異邦騎士》、《奇想、天慟》等似重磅炸彈的作品,在圈內引起轟動。社會派的頑瘓們自然不願看到被自己好不容易打壓着的本格派居然又死灰復燃,島田流似的新本格推理,亦在起步階段受到種種莫名的阻力和打壓。

    島田君固然做出了一部分的妥協,開闢了以吉敷竹史爲主人公的略帶有社會派性質的作品,可是其作品中那種令人深入骨髓的神祕感和詩意美感依然不曾減退半分。其後作中的詭異龐大而華麗的謎團,與亦詭異龐大而華麗的詭計依然令人心馳神往,令人醉倒在島田流所營構的非現實世界之中。

    而其第二作《斜屋犯罪》更是引領了“新本格“潮流,其後出現的解謎作家如綾過行人、歌野晶午、我孫子武丸、法月綸太郎更是被人稱爲島田四太弟子,攜手開闢、並重振了本格解謎推理小說的雄風。

    而自此之後,更有諸如京極夏彥、森博嗣、二階堂黎人、東野圭吾、清涼院流水、有棲川有棲、山口雅也、折原一、加納朋子、蘆邊拓、北村薰、伊坂幸太郎、泡坂妻夫、霧舍巧、齋藤榮、麻耶雄嵩、今邑彩、殊能將之、西澤保彥等一大批優秀的推理作家誕生,令社會派逐漸日趨於消亡的境地。

    毫無疑問,推理文學尤其是純粹的以殺人一一佈局一一解謎爲主要創作企圖的推理小說,是一種罕見的畸形文學。它赤裸裸的暴露了人類心底中對於殺戮、神祕、恐懼、詭譎、精緻和奇蹟的渴望。尤其是生活在這麼一個物慾橫流而一板一眼的世界之中。總希望在閱讀之中釋放自己的壓抑,令自己進入一個光輝的世界之中,在那裏,只存在理想主義對於詭計的妥協,而不存在高妙詭計對於現實的服輸。

    在閱讀了大量歐美及國內的推理名作之後,我的內心便也不由自主的產生了一種悲劣的情緒,這種情緒究竟爲何滋長蔓延開來了呢?

    自然源於一種哀涼和嘆息:推理小說中的謎團都太富有幻想性和詩意美感了。現實中怎麼可能發生呢?於是沉迷在島田流所編織的美夢中的我自然抱嘆人世間爲何沒有發生過這種殺人事件了!

    正因爲人世間沒有這種畸形而華麗的謎團、詭計的存在,所以我的嚮往也是虛妄的,這個人世就比如一本無趣的書,充滿了低級慾望和平淡庸俗的日子,我的幻想和美夢,又是其他什麼世俗之人所能明白和理解的暱?正因如此,我輕蔑這個世界,我心中逐漸燃燒起了一種恐怖的慾望。

    倘若是我自己,爲何不能也製造出類似的謎團和殺人詭計呢?將其運用到現實存在的生活中去,讓夢幻得以在庸俗的直立動物中肆意的流淌,讓他們恐懼、戰慄和死亡。這是否是一種最合適最美好的解決方式呢?是的,總有一天,我會以這種方式來解決我和直立動物之間的隔膜。沒有企圖和目的,只有爲了解決而解決。

    可我自己居然終究是懦弱得不行的,我一想到殺了人之後便會被骯髒而貪婪的直立動物所審判、鞭打,便再也忍受不了了。而我自己,叉想不出任何能讓自己立於完全不可能犯罪之聖地的絕妙詭計,我的心便在一次一次的失望之中完全的喪失了希望。

    面對整日來來往往而碌碌無爲的人們上演的一出出默默的悲劇,我的心態也愈發炎涼。我雖然不能理解,那就讓我徹底的脫離苦海吧!我終於知道,人類全部的痛苦和墮落,便源自一種既想出世叉想濟世的複雜而頑劣的情緒之中啊!

    我想獨自埋葬我的地方,是北海道。

    在島田君的筆下。那裏曾經發生過各種奇詭的案子,比如傾斜屋子中的密室殺人案、火車上的死者復活、盔甲武士的逆行等等,我倘若化身在這樣一片充滿了神祕和不可解事件的土地中,便也是對於自己最好的一個歸宿了。

    我清楚的記得,那是在昭和五十七年(西元一九八二年)的三月十日所發生的駭人的事件。那時,我正茫然的行走在一片荒蕪的雪地之中,周圍盡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見有絲毫的人煙。

    不過,對於我這麼個孤獨而冷漠的人來說,看不見庸俗的人類,亦是一種莫大的幸事。

    自從看了島田莊司的《占星術殺人魔法》之後,我便對占星術產生了濃厚而強烈的興趣,我亦知道在今日的夜空中,將會發生百年不遇的天象奇觀一一九星聯珠。

    我當然不想錯過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而且這次九星聯珠的發生。是否也會在我這個異類身上發生什麼突變呢?我不得而知,卻也十分期待有着某種奇蹟的發生。

    比起一睹九星聯珠現象,塵世間的苦樂便就無足輕重了。我期望在日落之前登上不遠處的A山,而我亦帶了一架小型的天文望遠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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