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人喝了口酒，轉手將酒囊遞給餘下的同僚。“真冷啊，都喝口酒暖暖身子吧。”一旁值守的近衛紛紛接過灌上兩口，全身頓時熱乎了。幾人正飲得歡暢。一道悠遠幾不可聞的狼嗥不知何處傳來，帶着無邊的蒼涼與詭譎。兩名年輕近衛因此不自覺舉起兵器，卻聽一旁有經驗的前輩老神在在道：“別緊張，聽聲音遠着呢。”
另一年紀頗長的近衛環顧四周，神色猛地一凌，沉聲道：“不對，羊羣開始躁動，馬匹也不安穩，看來有麻煩了。”忙連同其他守夜者麻利地將氈帳內歇息的衆人陸續喚醒。
展昭本就抱劍合衣淺眠，此刻聽到呼叫，雖不懂話意，卻第一個警醒着鑽出氈帳。
天空已陸續飄起一些微雪，因夜色太深分辨不清顏色。風勢漸狂，寒意凜冽，猝不及防暴露在冷風下叫展昭打了個寒戰。正打算一如既往運功禦寒，忽覺肩頭一沉。展昭側首看去，憩在另一帳的耶律宗徹不知何時到了身邊，並將一襲厚重的絳色斗篷披掛在他肩上。
“北國不比江南，多穿戴些，莫着涼了。”柔聲細語最是脈脈溫情，引關懷之色真情流露。其實耶律宗徹也沒想到自己會有如此舉動，剛出帳便瞧見這人清癯單薄的背影，叫心頭莫名一動，竟鬼使神差地送上了自己的斗篷。
可惜好意未被領受，耶律宗徹見展昭面有異色，忙換了語調戲謔道：“當初落難本王就曾言以服相酬，如今展大人推拒，豈不是叫本王這人情無處報還？”
展昭施禮回道：“王爺說笑了。已得王爺多件冬衣相贈，還將寶馬赤宛賜予。若說人情，怕是已還得太重。展昭豈敢貪得無厭？”
“這不一樣。一碼歸一碼。你把狐裘給了肅秋，本王這廂可得投桃報李。只是要委屈展大人，暫用本王的了。”耶律宗徹不給展昭拒絕的機會，上前親自爲其繫上繫帶。
相近咫尺間，呼吸不自覺噴吐到彼此身上。展昭面色不由一僵，窘迫地別開臉去。耶律宗徹對這份突來的尷尬也是一怔，這才發現此時兩人間竟有些許曖昧不明。幸恰逢一名近衛奔至，暫時消除了凝結的氣氛，耶律宗徹問：“發生什麼事了？”
近衛回稟：“王爺，有異動。羊和馬匹都躁動不安，怕是……狼羣來了。”
耶律宗徹費思量道：“剛入冬，食物尚算豐盈，狼羣應該不至於這時間襲擊人畜啊。”
展昭聽風辨聲，須臾後，表情凝重道：“情況有些詭異。照理狼怕火，我們徹夜燃有篝火，應該不至於攻擊此處。而且聽叫聲，不止從一個方向傳來，來得還不少。”
剛說完，四周驀地響起此起彼伏的狼嚎聲，驚得陸陸續續出來的衆人渾身一激靈。
秦肅秋容色慘淡，叫了聲“王爺”，緊拉住耶律宗徹的手臂瑟瑟發抖。
“別怕，你先回氈帳，沒有本王的命令絕對不要出來。”耶律宗徹安撫了秦肅秋片刻，隨即又向沈碧書道：“碧書，你也進帳，替我保護肅秋。”
沈碧書知是王爺好意，自己文弱又沒武功傍身，說是保護，實則顧及他的顏面，同時是爲了保護他。於是不再多言，拉着秦肅秋回到帳內。此時聽赤王提聲高喊道：“聽着，狼羣來了，所有女人及孩童進帳。其餘人等留下抵禦。”
一個膀大腰圓的契丹婦人叉腰大笑起來。“這是看不起草原的女人和孩子嗎？我們四處遷徙遊牧，年年與狼打交道，要是怕狼，早沒命了。”
耶律宗徹愣了愣，定神一看，除了十歲以下的孩童與幾個體弱有病的乖乖進帳，這羣牧民竟沒一個去躲難的。身形魁梧的牧民頭人看出他的費解，解釋道：“貴人放心，能留下的都是敢打狼鬥狼的，沒人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那好，你們多加小心。”
耶律宗徹有條不紊地分派下去。他與姜長生領一部分近衛看守馬匹，小戚與海蘭爾則領還有一部分保護氈帳。至於羊羣，雖不放心，還是交給了那些經驗老道的牧民。本想再分出點人手幫他們護住羊羣，但牧民們個頂個拍胸脯保證自個兒看顧得過來，於是他只得經過展昭身邊時別有意味地遞了個眼神過去，希望能對那邊有所照應。
別的少女立刻不依了。“迪迪兒你好奸詐，我也能保護俊哥兒的。”
“你們兩個的大腿有我的胳膊粗嗎？保護俊哥兒還得我來。”一個壯碩的少女加入。
三人拉拉扯扯，力量奇大，還誰都不願鬆手。這於一向重視禮學宋人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展昭被驚得刷白了臉，正慌得不知如何自處之際，突覺腰上一沉。一個才十歲大扎着數根小辮的女娃子驀地撲出來摟住他的腰，大叫道：“什麼嘛，俊哥哥是烏古娃的！”
展昭大窘，白臉轉瞬漲紅成了豬肝色。少女們說的雖是契丹語，但看一旁衆人鬨然大笑，皆用曖昧的眼光瞟他，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自己定是被調戲了。展昭求救地望向正朝此處好奇張望的小戚，語無倫次道：“小戚，換……我，我跟你換一下……。”
話沒說完，就見小戚眼神打飄表情怪異地別過臉去，愣是裝作沒聽到。
開玩笑，那塊簡直就是虎狼之地啊。哥，對不住了，你自求多福。如是想着，小戚雙掌合十，猛地朝天拜了拜。展昭把這舉動瞧在眼裏，頓時心頭拔涼拔涼的。
正自鬧騰，一聲尖嘯的狼嚎響徹天際，猶如丟入沸水間的石子，換來瞬間萬籟俱靜。也向世人同時宣告着——狼，來了。
尋常人聽不見，展昭卻可憑藉深厚內力清楚聽到有野獸急奔的步伐聲與微弱的喘息聲，正自東西兩個方向快速移動過來。那是兩隊狼發起的衝鋒。待到再近些，夜色已無法遮蔽那森碧獸目的光芒，當所有牧民將無數的綠光納進眼底，神情瞬間變了，無論男女，不管老幼，連原本最是嬌俏可愛的女娃子眼底都浮起一抹狠色。
展昭頓時一凜，心道：契丹人不愧是狼的子民，連戰鬥時的神色都是一模一樣。
東西兩側各由一頭大狼帶領，跟人打仗時擂鼓、吶喊以壯聲色不同，狼羣的衝鋒完全悄無聲息。它們不動聲色，卻宛如尖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闖入牧民領地，直衝向馬羣。
嚴陣以待的姜長生一聲令下十數弩（nu）箭齊發，打得兩隊狼一時亂了陣腳。然兩頭大狼狡猾至極，眼見弩（nu）箭殺傷大，忽發嚎叫，兩隊狼頓時散開，化整爲零，有的躲到馬槽死角，有的躥近氈帳側旁。姜長生本不依不撓還要再射，被耶律宗徹適時壓下，以防流箭不慎射入帳內誤傷自己人。而弩（nu）箭一停，狼羣又同時發起猛攻，有的直取攻擊，有的迂迴掩護。不消多時，狼羣雖有死傷，赤王府這邊也有兩人傷了，更有數匹馬被咬死。
展昭眼見這數十條灰狼毫不畏懼尖刃利器，更在兩頭大狼帶領下與人鬥智鬥勇，戰況一度進入膠着。展昭不由感嘆道：“這些狼好生厲害，有條不紊地執行命令，就像真正的士兵一樣悍不畏死。”
牧民頭人似乎聽懂了展昭所言，操着生硬的漢語，指着那些狼自豪道：“狼，厲害。”忽又指指自己。“契丹，厲害。”
展昭聽得一知半解，只能自行腦補猜測其意。“莫非你們契丹人打仗就是跟狼學的？”他想到契丹信奉狼神，想必狼有如此高的地位，絕非平白無故得來。
頭人激動不矣，點頭如搗蒜。“狼，打仗，最厲害。”
倏地空中傳來一聲馬嘶，展昭聽出那是赤宛發出的帶有一絲驚懼與憤怒的叫聲，視線所及正見它高擡前蹄將一頭欲襲擊它的惡狼踢飛出去。展昭看得心驚肉跳，頓時對赤宛的安危憂心不矣，正打算去幫忙，手臂卻被頭人拉住。牧民頭人做了個禁聲手勢，忽又指了指耳朵。展昭忙凝神去聽，果不其然，須臾間，遠處又響起一聲穿透力極強的狼嗥。
頭人神色肅穆，指着聲音來源處的一座山丘道：“頭狼，那。”
展昭順勢看去，原本距離太遠光線太暗，壓根什麼都看不見，但許是那頭狼體型十分巨大，威風凜凜地立在丘頂，竟讓展昭隱隱能分辨出它的輪廓。
想象着這個狼羣中的統帥會是怎樣一番模樣，想着是不是應該擒賊先擒王，會一會它。一瞬間，頭腦閃過無數個念頭。只是不等他敲定主意，心又霍地吊了起來。因爲又是兩隊數十頭由大狼帶領襲來，不過這次撲向的不再是馬羣，而是他所在的羊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