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紫紅 >第36章 (三十六) 交涉
    《紫紅》

    秦肅秋覺得自己越來越弄不懂展昭了。真不知道這位小師叔究竟是懷着怎樣的心緒對那兩頭豹子大小的野獸說出這句話的。

    談?人獸殊途,語言不通,這不是說笑嘛?!就算狼王天賦異稟能懂人言,身處契丹境內,自然通曉的也是遼語,又如何聽得懂異族語言?

    可偏偏遙觀展昭神容正色非常,隱隱地還透着幾分篤定,便是他這般一絲不苟的模樣叫這看似荒誕的行徑染上了一種奇異的迷之色彩。

    秦肅秋不由想到先前發生的事。

    當展昭將她帶到這片因山石崩塌而形成的天然坑洞,同她說想造個陷阱關住狼羣,她就曾在心中質疑過他的突發奇想。先不說製作陷阱要花大氣力,就那些暫時擺脫的狼羣不知什麼時候會追至,這個提議想來也不靠譜。但直到看他在坑洞上削木支架,鋪呈黃土,後又伐了數根橫木以細樁臨時固定在山體斜坡上——整一過程手腳奇快、看着熟練無比,叫人歎爲觀止。害她不禁咋舌道:“小師叔,你好像很擅長弄陷阱?”

    展昭愣了下,不知想到什麼,莞爾而笑。“我本身並不擅長,平日也只偶一爲之。不過我有一位損友是機關陣法的行家裏手。他那人小孩兒性子,相交以來總時不時以此捉弄於我,被整多了自是‘久病成醫’,簡單的陷阱設置便也難不倒我了。”

    秦肅秋笑着調侃:“小師叔嘴上說着損友,可看錶情倒沒絲毫責怪之色。你與那人一定感情甚篤吧?”

    眼波盪漾間泛出幾許脈脈溫情。“那人是我在這塵世最珍視的朋友。只不過……。”笑意忽而斂退,眼神流轉間露出一抹糾結苦澀,叫秦肅秋又看不懂了。現在想來展昭定是回憶起什麼不太愉快的往事,不願再多說什麼。

    一陣激烈的狼吼喚回秦肅秋的思緒。只見遠處黑狼開始衝着展昭瘋狂咆哮,憤怒之情讓它躁動得繞着白狼王頻繁踱步徘徊,反觀狼王卻立在那兒宛如一把不動如山的刀鋒,鎮定非常,只是那雙美麗的金色眸子卻不時閃爍出越發危險的光芒。

    展昭睨了黑狼一眼,不滿中帶了點淡漠。他對狼王說道:“叫你的公狼安靜點,太聒噪了。”

    秦肅秋在樹上一陣驚奇,忍不住出聲問道:“小師叔,你搞錯了吧。它們兩個既然互爲伴侶,你怎麼會認爲這頭黑狼是公狼?”

    展昭目不斜視地關注着兩狼的一舉一動,慢條斯理解釋道:“一般能做狼王的確實大多是公狼。不過這一羣卻很不一樣,它們的首領是一頭比任何公狼都強大聰慧的母狼。只是無論它有多聰慧多運籌帷幄,都無法抹殺它作爲一個母親的天性。據我所知,除非族羣裏死去的狼崽到了整個族羣無法承受的地步,不然公狼王是絕對不會爲了一個已經逝去的子嗣就舉族不惜代價與人族死磕的。只有母親,一個失去孩子悲痛欲絕的母親,纔會失去理智,追緝千里也要一報殺子之仇。”

    秦肅秋聞言不由打了個哆嗦。久居契丹的她自然有聽過喪崽母狼的兇殘程度有時就連狼王都要退避三舍。莫非眼前這頭白狼王當真是一頭母狼不成?

    她相信白狼王並不懂她與展昭之間的對話。可不知爲何,它凝視着他們的眼神卻深邃地彷彿已破譯了話意。或許是怕那坑洞仍有機關,不敢輕觸,兩狼小心翼翼繞坑而行,及至近處,黑狼再難按捺,嚎叫一聲便張牙舞爪地向展昭發動了的攻擊。

    黑狼動作遠比那些大狼還要敏捷,每一次撲咬自帶一股腥風拂面。白狼王隱在其身後空隙處掠陣,作出一副隨時打算偷襲的架勢。對此,展昭鎮定自若沉着應對,憑其絕世輕功燕子飛的身法,別說面前的只是兩頭狼,即便來兩隻猛虎對他來說也遊刃有餘。不過古怪的是,他只一味閃避,並不急着擒下它們,反而一邊對付,一邊嘴上唸唸有詞地勸上了。“狼王,此刻爾等已是必輸之局,以你的靈智如何看不破這些?若非我不願傷你夫婦,你以爲你們還能完好無損嗎?”

    像是爲了證實自己所言非虛,展昭仰身躲過白狼撲襲,同瞬身如陀螺迴旋,看似隨意一掌打在黑狼腰間。那一掌用了幾分氣力。看着黑狼痛叫着蜷在地上,白狼立即上前將其護住,呲牙震懾。

    展昭平靜收招,面色一派淡然。“你不過是想爲子報仇,這有何難?只是你若連是誰殺了你的孩兒都不明白,只是胡亂泄憤,豈非親者痛仇者快,叫你孩兒的在天之靈難以瞑目?”

    白狼一聲怒吼打斷了展昭所言,澄澈的金瞳微微泛紅,狂暴之色讓身上雪白的毛髮俱根根豎起,體型像是瞬間膨脹了一圈。

    秦肅秋見了一陣膽戰心驚,喊道:“小師叔,你怎麼還不明白?狼王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妄想與狼交流,那根本是對牛彈琴白費力氣。”

    “是嗎?”展昭突然露出一個謎之笑容。“放心,它一定能懂。不過,既然正常交流行不通,看來還是得用點非常手段纔行。”

    話音方落,展昭高聲喚來赤宛,同時折身猛得向白狼攻去。白狼連身閃避,卻時時不離黑狼左右。展昭目光一沉,揮拳成風,逐漸向黑狼方位集中。亂拳之中,一記重拳毫無聲息轟擊而出,白狼若再躲勢必擊打到身後的黑狼身上。本以爲是必中的一拳,哪想白狼竟閃身避開了,露出其後血淋淋的大口,像是算計好了時差黑狼張嘴便咬。眼見拳頭已送到黑狼口中,電光火石間,燕子飛足尖一點,身子如棉如絮向後輕飄飄倒飛出去,讓黑狼咬了個空。狼牙磨礪,兀自發出噌噌之聲,可見這一口有多兇狠。

    黑狼就地一翻,腰腹繃力,猛然躍身而起,躥到白狼身邊齊頭並立。秦肅秋這才明白適才黑狼示弱白狼護夫竟是一個局,爲了引展昭自投羅網的圈套。展昭後飛的身形恰好端坐到了赤宛馬背。他表情平平,看不出絲毫喜怒,就像適才狼王的算計並不在他意料之外。只見他隨手將湛盧掛在赤宛馬鞍,又麻利地解下天蠶絲繩索卷在手裏。

    此時兩狼分別自兩個方向包抄過來。赤宛有一絲緊張,噗噗噴着鼻孔,卻再不復之前面對狼羣的害怕了——新主人是如此英雄的人物,它身爲寶馬,自也不能丟了分子。赤宛忽蹬忽尥,上躥下跳,不讓兩狼輕易近身。展昭見它如此勇猛,一拍馬頭低聲道:“拖住黑狼,保護好自己。”

    說罷側身翻躍而下,身在半空,手中天蠶絲於瞬間甩了出去,準確無誤地纏住白狼一條後腿。方落地,展昭擰腰擺胯運勁一扯,白狼便不受控制趔趄着被向後拖去。白狼受驚發出一聲嗚咽,黑狼聞聲趕忙回救,卻被赤宛尥蹶子正中後臀,連翻數個跟頭摔上山石。這一下摔得有點狠,黑狼蒙了,一時爬不起來。

    白狼大怒,不退反進,折身順勢朝展昭迎面飛撲。展昭自狼腹下滑鏟躲過,同時捉住對方另一隻後腿,往地上狠狠甩去。狼王龐大的身子被重重砸在地上,掀起一陣塵土,它本想翻身再次爬起,卻不想不知何時竟被天蠶絲將四隻狼爪全繞上了,只見展昭用力一拉,活結收緊,四爪聚合,白狼便再也爬不起來了。堂堂狼王何曾受過這等羞辱,自是憤怒至極,眼見展昭不疾不徐地走到跟前,身子骨碌翻到另一側試圖撲咬對方腿腳,卻被展昭以掌摁首牢牢壓在地上。白狼尤不甘心,身子狂扭擺脫不得,只得瞪大一雙獸目死死地瞠視對方。

    此時展昭反收斂了凌厲氣勢,與白狼兩兩相望,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他道:“不都說了,我們好好談談,化干戈爲玉帛,不是兩全其美?”

    白狼不顧展昭壓制勉力發出一聲悲慼的吼聲,卻因當頭而來的兇狠一拳戛然而止。拳風險險擦着狼頭擊打一旁,引泥土飛濺,驚得獸目便是一縮。

    那施行暴力的人此刻臉上卻仍淺笑盈盈。“你我雖是不同種族,但我相信萬物有靈,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不是嗎?”

    秦肅秋看白狼滿眼恨意地瞪着展昭,只覺得頭疼無限。這展昭不會是哪裏腦筋不對吧,難道真把這白狼王當靈獸不成,還指望對方能懂自己的話,簡直是無稽之談。她忍不住道:“小師叔,狼王聽不懂的。”

    “嘣!嘣!嘣!”又是數拳砸在兩側的山石上,只見分崩離析,碎石四濺。每一拳下去離白狼狼頭越靠越近,力量卻越發凝重。而隨着拳頭呼嘯一同而至的是一句句重複的“你真聽不懂嗎”的疑問。白狼梗直了脖子,一動不敢動,生怕一個不慎就跟那些石頭一樣腦袋開花了,眼神也從原有的憎惡轉爲恐懼。到最後也不知狼王是真聽懂了,還是懾憚其行,竟順着展昭的問話鬼使神差地點了下頭。展昭臉上的笑容立刻明媚了起來,轉頭對秦肅秋一派正經道:“你看,它不是聽懂了嘛。就說我們漢人講究君子動口不動手,喜歡以德服人。而我這人一向喜好平和,何必總打打殺殺地呢?”

    秦肅秋滿面尷尬,只覺額頭有冷汗滴落,心想難道適才揮拳至猛的是她的錯覺?這廂狼王服了軟,她本以爲展昭會繼續叨叨一番,卻不想他眼神一斜,揚手突然揮出數顆石子,將不遠處剛站起的黑狼打得發出陣陣痛叫。

    “展某是極有誠意與爾等和解的。只是我沒時間慢慢耗了。”展昭一邊說着一邊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抵住白狼腹部,同時嚴峻地睇了黑狼一眼,威脅道:“你若再妄動一步,休怪我手下失了分寸。若一個不慎將你的狼王開膛破肚,那便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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