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戚盯着頭也不回的白玉堂後腦長髮飛揚，心裏五味摻雜，尤其不經意間回首，洞穴已漸行漸遠直至不見，一股強烈的不安涌上心頭。他突然甩脫白玉堂，想要往回走，卻被雲浪出鞘觸目驚心地攔在了身前。
眼白被無數細小爆裂的血管充斥，令雙目驟然赤紅如火。明明眼裏燃着炙熱，白玉堂此刻的表情卻冰冷似鐵，雖一言不發，可小戚看得明明白白，那緊抿的脣線弧度昭示着白玉堂正死咬着後槽牙強逼自己壓下那近乎噴薄的怒火。
面對那樣的白玉堂，小戚內心一陣膽怯，但他仍強逼自己開口道：“白玉堂，我要回去，我……我擔心哥……。”
“現在才擔心，你不覺得晚了嗎？”他突然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小戚衣襟，惡狠狠道：“我早就警告過你，你自己的路，自己決定，不要試圖把貓兒拖下水。可我還是失算了。你們兄弟倆簡直是一對惡鬼！紫瑾終日陰魂不散。而你，造作程度也不遑多讓。你現在說回去，你把貓兒置於何地？你那麼做，不是把他的付出、犧牲全踩在腳下肆意踐踏嗎？！”
許是氣到極致，發燙的眼眶反倒潤澤起來。白玉堂擡首仰天，只爲不讓糊了視線的水霧有機會滋出睚邊。
“死貓，真是太會算了。可既然那麼精明，爲何每次都是算出不算進呢？”
喃喃自語的同時忽然爆出一聲怒喝，右手泄憤般把將雲浪猛地擲入地下，劍身隨餘勢輕顫低鳴。
若說一開始展昭與他耳語定計時，他還只當展昭是爲助小戚奪取紫嬋宮宮主之位。想到能給紫瑾下那麼大絆子，令其徒勞無功，他自然沒有反對的道理。然而當紫瑾憤怒到扼住展昭頸項把人抵在洞壁之時，他這才意識到展昭真正想要做的是什麼，只是……他明白的太晚，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
他此刻的憤怒與其說是針對小戚，不如說更多的是痛恨自己的後知後覺，厭惡自己的頹唐無力。
“是啊，貓兒本就是極重感情的人，我早該想到。我要他獨善其身，然以他的性子又怎麼可能做到真正袖手旁觀？但凡他在意的、疼惜的，哪個不是圈入羽翼下全心全意護着，即便沒半點血緣關係，但他已認你做弟弟，他又豈容旁人傷你一根汗毛？”
小戚懵了，一個“我”字含在嘴裏，吞也吞不下，吐又吐不出，彷徨無措。
“蕭紫戚你給我聽着。貓兒讓我護你走並不僅是爲了助你奪位，更多的是用我們的離開，規避紫瑾足以燎原的怒火。爲了護你，他大包大攬把所有責難攬下，將你的背叛導致的憤懣、憎惡皆轉嫁到他自己身上，去獨自面對紫瑾那個瘋子了。爲了你們兩兄弟間的破事，他試圖替你揹負，只因他清楚，你在紫瑾心目中的地位不如他。對於你的背叛，紫瑾有可能會失手殺了你。可如果背叛的那個人是貓兒，如果是他教唆你行事，你覺得紫瑾會如何？”
那個“我”終於囫圇吞棗般下了肚，令小戚雙脣緊咬，徹底啞然。
“是，他不會殺他。紫瑾雖是個瘋子，但既有前車之鑑，他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害貓兒殞命。可是憑什麼？蕭紫戚，你不過叫貓兒一聲‘哥’，你捫心自問，貓兒在你心中的地位當真比得過你那親兄長紫瑾嗎？你憑什麼讓貓兒爲你做到這般地步？爲了保住你，他什麼都籌謀好了——爲你攬禍上身，對你仁至義盡。他爲你把所有風浪都攔下了，我們卻不知道他會面臨什麼樣的遭遇，將承受紫瑾何等的癲狂報復。”
“事到如今，你有什麼臉說回去？你最該爲他做的，難道不是儘快回紫嬋宮繼承那個該死的宮主之位嗎？！”
猛地一推，小戚倒退數步，才堪堪站定。
頹喪的心中已一片諱莫如深。
白玉堂適才的每一字每一句皆振聾發聵，叫他震撼之餘，再次確認了展昭對他無盡的維護。
若說他窮此一生都在尋求親情，可笑的是，與他有着血緣的至親之人無不漠視他、利用他、仇視他。唯獨一個與他沒有半點血緣關係的外人，僅僅因着他叫的一聲“哥”，卻像真正的手足般張開雙臂傾盡所有去保護他。
淚水，再也忍不住決堤而下。
白玉堂說的對，他現在唯一該做的不是踟躕不決，而是不辜負展昭一片拳拳心意。
而此時的山洞內，卻呈現另一片膠着至極的景象。
紫瑾的手仍扼在展昭脖頸間半分未松，只是他的眼神已由原先的暴虐，逐漸冷卻，紫眸隱隱透着絲絲鬼魅之氣，叫人膽顫心寒。
“展昭，你是覺得我不會殺你，所以便能肆無忌憚地反覆試探我的底線？”比起危險的視線愈趨愈近，另一隻執劍的手先一步以三指觸上了那人的臉龐，憖憖撫弄，姌姌褻狎。“你讓小戚走，究竟是你在幫他，還是這一切本就是你的屬意，是你說動小戚讓他背叛我？”
“紫瑾，紫嬋宮的宮主之位本就不屬於你……。”
“什麼叫做不屬於我？！”紫瑾驟然收緊扼頸的力道，同時三指捏住展昭下頜，迫他仰首看向自己。“只要是我紫瑾想要的，那就是我的。宮主之位我勢在必得，而你，也休想逃離我的掌心。是我近來太好說話，讓你忘了我紫瑾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了是嗎？還妄想用這種愚蠢的方式阻撓我？”
窒息感席捲而來，迫得展昭不得不扒住紫瑾鐵箍般的手，盡力掰開一絲指縫，才能得以喘息。“你根本不是真的想當什麼宮主，你不過是爲了想調查當年你母親離開紫嬋宮的真相罷了。我可以幫你……。”
“幫我？”紫瑾自嘲一笑。“別說渾話糊弄我了。你根本就不想我查清當年的事……不，你怕我查清真相後會爲此大開殺戒，又怎麼可能真心幫我？”
“那你會大開殺戒嗎？”展昭直勾勾地望着紫瑾，那純粹的眸光幾乎望進了他的心裏。“你答應過我不再殺人。我相信你不是食言而肥的人，如果你能做到，如果你只是爲了瞭解當年的真相，我爲何不能幫你？”
“我應你不殺人，只因那些人予我而言僅僅是無關痛癢的螻蟻，即便當真招惹了我，我也可以看在你的顏面上不動他們分毫。但世事皆有例外，你明知道這世上我紫瑾在意的，除了你，就只有我的母親。涉及母親，凡欺辱過她傷害過她的人，皆罪孽深重。我也曾發過誓，絕不放過一個。所以展昭，別的我都能應你，唯獨這個，沒的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