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紫紅 >第192章 (一百九十二) 入陣
    展昭遙望陣中的方向,眯了眯眼道:“不,我必須去。如果我的猜想應驗的話。就算你二人隻身犯險,也未必破得了這抑揚律呂陣。有我同去,至少還能留一後手。”

    展昭沒有解釋他的猜想是什麼,白玉堂耶律宗徹也沒有問。他們對展昭本身有着絕對信服,也很清楚展昭會如此堅持一定有他的緣由。

    趙禎藉口照顧展昭本也想一同跟去,卻被展昭不留轉圜餘地地否決了。此番入陣畢竟兇險,若破不了陣,就有可能如兩位武林師尊般被困陣中,他又怎能讓官家以身犯險?

    吩咐好小戚照顧趙禎,三人略作調整便尋了個陣風口闖了進去。

    陣中迴旋的風勢極猛,遍體涼意瞬間捲走衣衫下本就不富裕的體溫,寬厚的大裘都阻擋不了。白玉堂耶律宗徹還好,一個仗着內力匪淺,一個習慣了契丹惡劣的環境,倒還能忍受,展昭卻很快瑟瑟發起抖來,單薄的身子更是被毫無規律可言的狂風衝得東倒西歪。

    眼見一個趔趄摔下去,一左一右同時伸來一隻手將他牢牢拉拽住。

    白玉堂靠過來,用後背盡力遮擋風勢,同時包裹住展昭雙手一會兒搓弄,一會兒放到嘴邊不斷哈氣爲他取暖。他見展昭寒戰遍身,皺着眉對耶律宗徹道:“這樣不是辦法,風太大,再這麼下去,只怕還沒靠近陣眼,貓兒就要被凍僵了。”

    耶律宗徹蹙了蹙眉,眼底劃過一抹決然,突然席地而坐,將後背揹着的古琴解下又放到腿上。悠揚的琴聲再次響起,這次彈的是《胡笳十八拍》,描述地是蔡文姬歸漢的場景。全曲頗爲悽婉,可是到了耶律宗徹手裏卻又別有一番匈奴大漠的廣博蒼涼。

    耶律宗徹彈奏的指法由快而慢,合着曲意,越見挫頓。而受音律疏導的影響,迴風也漸漸遲緩了下來。

    耶律宗徹見此法有效,連忙對白玉堂道:“快帶展昭走。”

    展昭見白玉堂準備拉他離開,遂道:“不行。若是分開,以這陣的霧氣與對聲音的迷惑性,會讓我們再難碰頭。王爺你是破此陣的關鍵,不能把你留下。”

    耶律宗徹的做法不過是用音律影響迴風,這種做法治標不治本,雖然暫時緩解了風勢,但麻煩在不能停,一旦停了又或是錯了,就會如先前一般物極必反讓風勢狂暴激增。而最重要的事,耶律宗徹奏琴後不能走動,如此又如何讓他靠近陣眼去破解?

    耶律宗徹聞言心中一暖,同時也爲展昭莫名的執着略感苦澀。

    事到如今,你還是不願讓我知曉你便是與我真正琴簫和鳴的那個知音嗎?

    耶律宗徹指下不輟,凝視展昭的目光卻澄澈如水、明亮如鏡,讓展昭恍惚有一種錯覺,似乎什麼都被對方看透了。

    忽而一笑。

    “沒有本王,你也能破陣的。去吧,本王相信你。”展昭正奇怪耶律宗徹爲何有此一言,就聽對方繼續說道:“如果你破陣時需要本王助力,那麼切記,吹奏我們之間最默契最熟悉的那首曲子。無論何時何地,只要你吹響那曲相思,我一定會不遺餘力合上的。”

    展昭呆住,一時失了反應。

    “什麼相思?”倒是白玉堂茫然不知問了聲。

    眼皮激跳,那聲“相思”本是針扎般的存在,如今終於在頭腦中炸裂,餘威充徹着整個腦仁嗡聲不絕。展昭突然大徹大悟明白過來耶律宗徹的話意,以至於極度的震驚使得瞳孔發顫,除了瞠目結舌外再也做不出其他表情。

    他知道了?!

    怎麼會……他是怎麼知道的?什麼時候的事?

    展昭此刻只覺頭腦極度混亂,根本理不清思緒去思考這個被極力隱藏的祕密是從什麼時候泄露出去的。其實他也不是想知道耶律宗徹是怎麼知道的,而是對祕密曝光後,自己要如何面對感到彷徨無措。

    原本他從未留意過耶律宗徹看他時是什麼眼神,或者可以說他即便留意了,也遲鈍地屏蔽並無視了,藏起祕密的他像是縮在一個自以爲密不透風的龜殼裏,一直寬慰自己覺得安心。可現在那人真摯的眉眼就在眼前,再也沒了似是而非的遮掩,逼他不得不直面真相,他突然就看懂了對方眼底深邃的情意,突然就明白了對方不顧一切爲自己做的犧牲。這使他徹底亂了,真的亂了……。

    “相思在曲,相思亦在心。”

    展昭幾乎是倉惶地拉着白玉堂落荒而逃,以至於耶律宗徹那一聲嘆息聽着極輕,卻沉甸甸猶如千鈞巨石壓得胸口難以喘息。

    直到跑到再也瞧不見耶律宗徹身影的地方,白玉堂才一把拉住展昭。

    “你們剛纔說的相思是什麼?是你們之間的暗號?”白玉堂的表情略有些不快。

    展昭此刻身心都處在混亂之中,一時並不知該如何解釋。不過從展昭慌亂閃爍的眼神上白玉堂看懂了一件事,這個素來遲鈍的傻貓似乎有些感知到耶律宗徹對他的情意了。他翻了個白眼,苦笑不矣。“跑什麼呀?之前給你獻殷勤那麼久都沒見你跑,現在不過說了一句含蓄的情話,你反倒受不住了。怎麼,開竅了?”

    眼見展昭瞪圓了貓眼兒一副被嚇到的表情瞅着自己,白玉堂忍不住爲耶律宗徹默哀了把,並嘆息着雙手捧上展昭臉龐,無奈道:“該說你什麼好貓兒。你要是把你破案的敏銳分給感情上一成,我也不用總着急上火在一旁憋屈地那麼辛苦了。”終是忍不住展臂把人攬入懷中,白玉堂視野朝天,一臉認命地碎碎念。“現在怎麼辦?你又知道多了一個喜歡你的人。你心裏就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你知不知道,整天防着人撬牆角,五爺壓力還蠻大的。就生怕哪天你反悔了,選擇了別人,不要我了,那我真是沒地方哭去了。”

    “白玉堂你在胡說些什麼?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我怎麼可能朝秦暮楚,不要……?”

    怒斥戛然而止,看着白玉堂玩笑似地頻頻眨眼睛,他突然恍悟了。

    是了,就算有再多的人喜歡自己又怎樣?他心裏裝着的那個人是白玉堂啊。不會變,不更改,那麼有必要爲那些錯付的情意感到困擾與爲難嗎?

    心意一旦明確,該如何處事頓時瞭然於心。

    “我懂了,謝謝你,玉堂。”

    和煦一笑,似那暄妍普照,春回大地。

    白玉堂最愛的便是展昭這坦然釋懷的笑容,無論看多少次,都不膩。

    琴音不絕,兩人循着風向與陣中種種蛛絲馬跡,終於來到了相距陣眼二十丈開處。濃霧漫天,雖肉眼難辨陣眼中的是什麼,且越往裏走陣眼裏那物什製造的噪音越強,到了最後耳膜劇痛,幾乎難以寸進。

    展昭取出那隻白玉堂送他的玉簫,捱到了脣邊。但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吹響樂曲,而是閉上眼,忍着耳膜間的刺痛,豎起耳朵仔細聆聽風聲與那尖銳噪音間的動向。直到倏地睜開,眸光瀲灩。

    “怎麼樣貓兒?”

    “跟我先前的判斷差不多,陣眼中不止放了一個憑風造音的器具,而是兩個。所以除了讓兩個器具的發聲達到平衡抵消,不然這個陣永遠都破不了。也正是因陣眼裏有兩個器物,音律引導一旦錯亂,反會變本加厲加劇。所以同樣的,僅憑一個音律高手是破不了這個陣的。”

    有了判定,展昭這才毅然吹響了手中的無憂簫。

    一曲《長相思》從脣齒間流瀉而出,嗚咽徘徊。聽着音量不響,隱隱還被那陣中的刺耳噪音壓了一頭,但器樂獨有的穿透力,卻愣是將這微弱的音律傳輸了出去。

    遠處始終撫琴不絕的耶律宗徹聞聲,心頭微顫。指下合着某個旋律節點稍作變化,已自然而然過渡到了《長相思》的彈奏。

    琴合着簫,簫靠着琴,兩種音律明明截然不同,卻又恍似渾然一體。

    直到樂曲合奏至高(gao)潮處,只聽陣眼中相繼傳來兩聲碎裂之聲,盤旋四周的迴風突然消弭,只剩下山谷間柔和的輕風拂面。

    展昭含笑望向白玉堂,欣喜道:“陣,破了!”

    等展白二人找到師尊,一同出了佈陣的山谷,先行一步迴歸的耶律宗徹終於再一次得到與展昭直面相對的機會。不過不同於先前展昭的張皇,此刻他的眼神十分平靜開闊,與以往無知無覺又或是習慣性的逃避不同,他甚至還主動衝他露出一個淡淡的感激的笑容。只是這個笑容非但沒有讓耶律宗徹感到欣喜若狂,相反,竟有一種無法忽略的挫敗感油然而生。

    越坦然,則說明越不在意。

    他是還未開始競爭,便已輸得徹徹底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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