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唸的人生活在這裏，便會因爲長期暴露在有毒空氣和重金屬污染中，身體羸弱早早喪命，能活下來的都是抗得過去的強者——力量上，或者適應性上。
俠客在藍白色回道光芒中注視着躺在牀上的同伴思索。
回道對靈力要求不高，也不需要念那些隨便一想都覺得恥度很高的詠唱詞。所以每年真央那些實力差得無處可去的畢業生，通常都會被調劑到四番隊來。
等回去了，他要不要到流星街開個回道基礎班呢？
這麼想着，他維持着治療手勢，目光轉向牀腳邊那一團。
小小的、看起來就死得很早的女孩子，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在他指尖不斷變化跳動的光，裏面裝滿了流星街司空見慣的對力量的渴望。見俠客注意到自己，她害怕地縮了縮身子，但視線仍直白地停留在那光芒上。
俠客擡了擡手：“想要？”
女孩點點頭，又沮喪地搖搖頭：“我沒什麼能拿來換的。”
她已經死了。即使活着，除了自己也一無所有。
俠客失笑：“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他安慰道，“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但確實讓我們的同伴回來了。”
手下這具身體還沒有醒過來，但從靈力感知就可以知道，與之前進駐了其他靈魂時的岌岌可危完全不同。本源靈魂即使跨越了時間和空間，也仍然非常順利地開始與身體融合。就算他什麼都不做，派克也會重新活過來，醫療鬼道只是加速這個過程罷了。
除了他和團長，沒有人知道這是怎樣的奇蹟。
隔着白色的光，俠客嚴重流露出更多溫柔來：“就當是報答吧。等派克醒過來，我就把這種能力教給你。對於現在的你來說，這樣直接作用於靈魂的力量更有用處。另外，我也有其他事情想讓你幫忙。”
俠客覺得這個世界改變了他很多。曾經的自己絕不會在毫無理論依據的情況下做計劃，但現在，他還真是冒了不少險。
從打破看不到盡頭的任務另闢蹊徑回家，到利用世界的惡意奪回屬於他們的同伴。
以及，試圖用第三種方法毀掉這個虛構的世界。
牀腳的女孩子這回毫不猶豫點了頭：“有個聲音，說許願就可以變成派克。”她露出一絲不屑。
聖盃的最終目的應該還是引導派克過來，讓他對這個世界更加難以割捨——也許還得加上原世界對他們不明緣由的排斥。俠客聳聳肩，在心裏對幕後黑手們如此堅持做無用功表示感謝。
想留下他，還是將他們一網打盡？他都挺期待的。
期待那些完全不瞭解流星街風格的傢伙最後氣急敗壞的模樣。
不知道某個石塊會不會當場裂開呢？俠客想象着那情景，眯眼笑起來：“你是怎麼許願的？”這麼問着，他卻不用猜就知道答案了。
流星街人對“所有權”有着近乎偏執的概念，特別是在面對“同伴”的時候。
頂着別人的殼子騙同伴關係？蠢杯子是在噁心誰？
果然，對方回答得斬釘截鐵：“讓真正的派克諾坦回來。”
“很棒，很流星街人。”俠客誇獎道，伸手拍拍她的腦袋，“這麼喜歡我們呀？”
小姑娘睜大眼睛，像是被發現了自己隱祕的小心思般顯得惶恐不安，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嗯”了一聲。
儘管她知道自己還遠遠不夠格。
俠客又安撫地拍了下她的腦袋：“那你可要努力了。”
“咳。”門口傳來一聲輕咳。庫洛洛靠在門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們，“我覺得有點綠。”
……這熟悉的對話，這一言難盡的既視感。
俠客扭頭，把原本條件反射要衝出口的話咽回去，轉而問道：“我打算教小姑娘學靈力使用，團長要不要一起？”
“欲蓋彌彰得有些明顯呢，俠客。”庫洛洛輕笑，“有什麼是我不該知道的嗎？”
手中流轉的醫療鬼道停滯了一秒，緩緩散開。俠客注視着仍然緊閉雙眼的同伴，許久才嘆息道：“他們倆還挺像的。”
庫洛洛不說話了。
俠客突然想到，如果自己的計劃順利，回去以後把派克和銀湊成一對似乎也不錯？
於是剛剛還略有傷感的氣氛就被他竊笑着打破了。
“你又把腦洞開到哪裏去了。”庫洛洛走進屋，熟練地把自家狐狸牽走。
蜘蛛腦是個很神奇的存在。一方面很多想法足夠有趣，也能幫他開闊思路；但另一方面，這種時候特別有解說欲的俠客，很容易被人打死。
換了以前，他會露出感興趣但故意剋制的表情，示意對方換個場地私聊。現在麼……
手上稍稍用力，把人拉進懷裏圈住，順勢在那半張開的嘴上啄了一下，庫洛洛聲音低啞，言語曖昧：“去我房間慢慢說？”
俠客望着近在咫尺的墨色雙眸，果斷閉上嘴，毫無反抗之力地被蜘蛛頭子拖回窩。
嘖，這日子沒法過了。
房門吱吱嘎嘎打開又合上，屋裏重新恢復寂靜。
女孩子抱着膝蓋靠坐在牀腳邊上，悄悄瞥了眼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的那個人。
他們不是同伴嗎？爲什麼明明醒了，卻連聲招呼都不打？
派克諾坦確實醒了。
在團長調侃自己被綠了的時候。
心臟那裏還殘留着被刺穿破裂的疼，她卻一時分不清是源於鎖鏈還是別的什麼。
空氣中瀰漫着垃圾焚燒後的味道。很淡，卻是刻進骨血的流星街的氣息。從聲音上判斷，剛剛還站在身邊的團長和俠客，應該還只是旅團剛成立不久時的少年模樣。
她應該是已經死了。所以這是死後的世界，還是僅僅屬於她的、漫長而執着的迷夢呢？
派克回想起那兩人之間詭異的對話和氛圍，心口又纏上細密的疼。
分辨最微弱的氣息變化是在流星街生存必不可少的基本功，所以在她清醒過來的瞬間，團長和俠客就肯定發現了。
但他們還是像毫無察覺般，當着她的面走了場親密的戲。
不管是故意演給她看，還是真的有什麼特殊關係，團長的意思都很明確。
讓她斷了念想。
真是個溫柔又冷酷的男人，從起初就是。
派克緩慢地深吸一口氣，又更加緩慢地吐出來。
她早該明白的。在某次不小心看到瑪奇披着馬甲，用俠客的電腦寫團俠文的時候，就該相信旅團的直覺系。
有些夢，做了一輩子，是時候醒過來了。
單薄瘦弱的少女躺在木板牀上，緊緊閉着眼睛。
彷彿這樣就能真的睡過去，彷彿再次睜開眼，就能真的當作無事發生。
窗外，殘陽一點一點墜下去，終於只剩墨藍色的天，被焚燒垃圾時產生的煙霧罩上層朦朧的濾鏡。
書房裏，俠客盯着兩根食指間劇烈跳動的白色光線逐漸趨於平穩，總算徹底放鬆下來：“睡着了。”
他最擔心的就是派克這關。
庫洛洛從書中擡起眼，好笑地看着他：“你總是想得太多。我們的同伴，哪有那麼弱。”
變聲期特有的低啞嗓音輕輕融在空氣裏。俠客愣了一下，隨即笑起來：“啊，說的也是。”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失而復得吧？因爲太過在意，很多時候反而瞻前顧後束手束腳。
俠客抓抓頭髮，徹底想明白了。
“而且……”
那把聲音更輕了。少年微斂眉睫，看上去很是落寞：“本來想看你喫醋的。”
俠客抽抽嘴角。
“怎麼辦呢，俠客？”庫洛洛望着他，像是真的在徵求意見似的，“太不公平了，你都見過。”
俠客很想找個鏡子遞給他。
喂！就你這張老少通殺的臉，他要真因爲別人喜歡就喫醋，乾脆改行不做強盜去開醋店吧！
於是俠客擡手捂住臉，扭頭不去看某個突然戲精上身的傢伙：“抱歉，這個真的配合不了。”
一陣沉默。
“算了。”庫洛洛輕笑一聲，翻過書頁，“明天輪到窩金和信長到四區換喫的。那邊新上任的區長不太好相處，手下還有個很強的念能力者。以前他們倆差點死在那裏，這次你跟他們一起去。”
說起正事，俠客立即進入狀態：“窩金和信長都不是容易被引誘的人。想讓他們向聖盃許願，必須好好設計一下。團長知道對方的念能力嗎？”
庫洛洛微笑：“你纔是情報人員。”
俠客垮下臉抱怨道：“那麼早的事情誰還記得啊……”
兩人默默對視了一會兒，同時移開目光。
“我相信你，俠客。”庫洛洛舉起書擋住眼睛，假裝沒看到俠客眼裏的控訴，“現在旅團中你的實力是最強的，所以拜託了。”
“說這話之前先把幸災樂禍的表情收回去啊！”
嘖，這日子真的沒法過了。
他要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