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半敞着的車窗外面涌進來,把幾個孩子鬧騰着凝起來的熱氣一絲不落地捲走。灰原哀皺了皺眉,但沒說什麼,只是伸手拽了拽衣領。
“冷?”俠客握着方向盤,降低了車速,順手把車窗升起來。
黑色大衆款汽車在忽明忽暗的路燈下滑過去。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注意到周圍的景色和住處附近不同,灰原哀問道。
“昨天新入手了一個實驗室,想帶你去看看。”轉過一個彎,汽車拐入一條小路。左邊是個待拆遷的小樓,用架子和布圍起來,把本就不寬的路隔得更窄。靠近中間的地方原本有個路燈,不知被誰拆了燈泡,只餘一根杆子杵在邊上。
俠客就在路燈邊上停下了車。
“稍等一下。”他說着推開車門,從勉強開了一半的縫裏鑽出去,把放在後備箱裏的一個袋子取出來,隔着副駕駛座的車窗遞給灰原,“我懷疑那個新入手的實驗室跟你說的組織有關。以防萬一,你先換套衣服,一會兒我再幫你化個妝,調整一下臉部細節。”
“明知道有問題還買,你一直都這麼作死的嗎?”灰原吐槽,但還是伸手打開車裏的燈,就這暖黃色的光拆開包裝袋。
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合上了。
她在猶豫。雖然知道大概率不會成功,她還是想直接把手提袋扔到車外的人臉上。
“怎麼了?”俠客背靠在副駕駛車門上,一邊按手機一邊問,“你對我挑的衣服有什麼意見?”
意見大了好嗎?!
淡定的表情一路龜裂下去,灰原哀抽抽嘴角:“你這是童心未泯?”她嘲諷地笑了一聲,“沒想到你有這麼少女心的愛好。打扮洋娃娃?”
“不可愛嗎?”俠客說,“既然是變裝,當然要出人意料。某位黑澤先生怕是到死都想不到他的宮野小姐有一天會穿這麼一身走上街吧?”
這話信息量巨大且槽點無數。灰原哀捏緊了手裏的袋子,猶豫半晌,最後還是憤憤地升起車窗擋板,把袋子裏的東西一股腦倒出來。
一陣漫長的淅淅索索,車裏的聲音終於沉寂下來。俠客按下最後一串代碼,把剛纔的沿街監控記錄處理完畢,回手敲了敲窗玻璃:“好了嗎?”
吱嘎一聲,擋板降下來。
在厚實的雲層後面藏了半個晚上的月亮正巧鑽出來透氣,沁涼的光斜斜照過來,映出車窗後的人影。
那是個擁有金色捲髮的女孩子,髮尾軟軟地搭在肩上,齊劉海下是一雙綠寶石般剔透的眼眸。白色公主裙上,蕾絲層層疊疊,就像商店櫥窗裏漂亮的人偶娃娃。她眨了下眼睛,長長的睫毛輕顫一下,眼中立刻蒙上一層霧氣。
太羞恥了。灰原哀不適地扯了下幾乎蓋到腳面的寬大裙襬,忍不住捂臉。
從小到大,她還是第一次穿得這麼……這麼……
“嗯,很可愛。不愧是我。”俠客調笑道。
“閉嘴!”女孩狠狠瞪了他一眼,用力抿起嘴脣。
俠客坐回車裏,從後座上取過一個揹包,翻出化妝用具:“光線不太好,別動。”
屬於異性的手輕輕托起她的下巴,修眉刀掃過皮膚,微微有些癢。近在咫尺的眼中映出自己的影子,暗暗地一小塊輪廓。
車內異常安靜,只有眉筆輕微的沙沙聲和漸漸升起的心跳聲。
鏡子裏的女孩子金髮碧眼,面容精緻,與身邊的男人有七、八分相似,任誰見了都不會懷疑他們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妹。灰原哀握着鏡子的手柄,與裏面如洋娃娃般可愛的小女孩安靜對視。
眼睛突然有點乾澀。
大概是夜晚的風太冷了吧。灰原想,過了一會兒纔想起,車窗早就搖上了。
汽車重新啓動,引擎轟鳴聲在寂靜的夜裏傳得很遠。
“好久沒動手了,還以爲會翻車呢。”俠客興致高昂,像是完全沒察覺女孩子隱祕的心思變化。
灰原哀扣起鏡子,深吸一口氣:“技術不錯。這是女版的你?”
金髮青年的表情一瞬間變得慘不忍睹:“別問。”
“你還真是涉獵廣泛,刷新了我對強盜這一職業的認知。”灰原哀諷刺道。
俠客無所謂地聳聳肩:“看上去這麼可愛的小公主,說出來的話卻一點也不可愛呢。”他輕笑起來,“那些年我們什麼沒幹過。”
比如被性格惡劣的團長仗勢欺人地套上蕾絲蓬蓬裙,裝作女孩子混進目標家裏踩點。
這句話說得很輕,幾乎淹沒在車輪滾動的聲音裏,不知道是說給身邊人聽,還是僅屬於自己的感嘆。
沉默了片刻,灰原哀體貼地換了個話題:“那個實驗室是怎麼來的?”
“一個姓魚冢的人掛在網上出售的。”俠客回答,“我們沒有見過面,全程都是在網上進行交易。看房的時候也是通過中介——雖然我覺得這中介多半和房東是一夥兒的。大概是急於脫手,掛牌價格不高,裏面的各種器材也很齊全。那傢伙挺謹慎,不過在我看來還是個傻的——我說我是東都大學生物學院新任助理教授,需要一個私人實驗室來完成學術論文,他也沒懷疑。”
灰原睜大了眼睛,碧綠色的美瞳晶瑩透亮:“魚冢……該不會叫魚冢三郎吧?”
“是這名字沒錯。”俠客一下子明白過來,笑着瞥了她一眼,“怎麼?老熟人?”
“……伏特加。”女孩輕聲吐出一個名字。
說出這個名字之後,像是打開了什麼開關,接下來的話就順暢多了:“不知道你買的是哪個,但多半是我以前工作過的。現在因爲我叛逃出來,他們正在清理我在組織裏留下的痕跡。結果被你撞上了。”
這到底是什麼運氣。灰原哀扶額。但她還是有一點想不通:“按理說,徹底毀屍滅跡纔是組織的風格,怎麼會突然勤儉節約起來?”
“唔,或許是因爲他們最近損失有點慘重,急需回本吧。”
“……喂,你不會真的搶了組織吧?”
車子駛入一個地下車庫,終於停了下來。俠客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從裏面牽出羞恥心爆棚的小公主:“如果你口中所謂的‘組織’真的勢力龐大盤根錯節,那麼就算沒有直接倒黴,也一定會受到波及。”他鎖上車,帶着灰原哀走進電梯,“不過放心,他們查不到的。”要是真的被抓到把柄,他不如直接去死一死,也不要想着回家給同伴添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