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鶯鶯一開始聽見這個信息的時候, 還真沒怎麼慌,畢竟在她的有意管控下,大燕封地衣食無憂得很:

    古往今來想要造反的人也不外乎如是, 如果能喫得飽穿得暖, 再加上統治者好相處,還連年沒有戰事的話, 誰會想不開去造反喫飽了撐的沒事幹嗎

    而且朝雲國的工部這些年來, 在施鶯鶯有意的引導下,一直在努力研發當年在治水的時候大放異彩的,甚至做出了紅衣大炮,依次整整齊齊地陳列在城牆上, 就等着這幫搞事之心不死的大燕舊臣有什麼異動就開炮。

    並不是任何人都有着面對“金門炮轟”都能繼續搞事的勇氣的, 舊臣們再鬧, 也翻不起實際意義上的水花來。

    大燕舊臣們也知道這個道理,於是他們的造反這次就從很別出心裁的角度入手了:

    他們不搞熱戰爭, 他們搞輿論戰, 還說施鶯鶯始亂終棄。

    “朝雲女皇背信棄義她明明已經接了兩位皇子入宮了,可爲什麼遲遲不肯給他們名分難不成她身爲新法的推行者,卻要當第一個敢於與自己推行的法令相悖的食言之人嗎”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這一招真的是天降神兵,終於把施鶯鶯給當場砸懵了:

    她縱橫朝雲國數載, 從來沒見過這種招數

    堂堂朝雲女帝的前半生,就是波瀾壯闊的一個話本子, 兼具了宮鬥、官場、權謀、天意玄學等多種因素:

    能頂着偏心偏到恨不得她死的父母的苛待,掀翻了最受寵的她的弟弟,反殺了隔壁大燕國的狗比原男主厲無殤,順手還把人家的國度給攻破了, 逼得朝雲老皇帝不得不禪位求生可最後還是和老皇后一起下到九泉去

    這樣一位人物,終於來了個陰溝裏翻船,被大燕國的人竟然跟她打感情牌的這一手給打蒙了:

    我都準備好了你們揭竿起義造反的準備,結果你們只拿出來了這一套

    做個類比的話,就好像你都做好了萬全準備要去跟猛虎搏鬥,苦練散打數年,能赤手空拳地把猛獸掀翻在地,結果進了鬥獸場之後,迎面而來的,是一羣毛絨絨的小貓咪。

    段位落差也太大了,這誰能想到呢。

    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施鶯鶯什麼招數沒見過,就算一時間被猝不及防地打了個措手不及,她也立刻想出了對策,而且是個能敲山震虎的辦法:

    殺雞儆猴。

    說得再明白點,就是謝北辰需要在這個當口去死一下。

    他們爲什麼敢鬧無非就是被施鶯鶯這些年來造出的“仁愛”的賢名給迷惑了,真的打心眼裏以爲這是個難得的明君。

    再加上大燕這裏還推行了施鶯鶯特地擬定的新法。

    本就受苦於此地風氣、又因新法受益的女子的觀念自然容易更改,就算看不慣新法,但是突然發現自己看不慣也沒用因爲不能動手打人一來,這些在都城裏縮頭縮腦了三年的男人打不過被送出城去實打實上過戰場的女人;二來,上一個被鍘刀伺候的人的骨頭還在亂葬崗曝着的年輕男子的觀念,也就這樣被迫改變了。

    但上一輩人的觀念就不那麼容易更改了,就比如大燕舊臣們。

    他們還做着復國的美夢呢,心想,如果下一任朝雲皇儲的身上有大燕國的血脈,再稍加挑撥離間,那十幾年後,不照樣復國有望

    因此,不管是出於“敗壞新帝名聲降低民心”的考慮,還是出於“只要能把隨便一位皇子塞進朝雲後宮裏我們就贏定了”的考慮,大燕舊臣們不管之前有多少分歧,在此刻倒是達成了一致:

    得想個辦法,把生米煮成熟飯,月氏國能做到的事情,沒有道理我們做不到

    但是如果謝北辰死了,他們的美夢就要煙消雲散了:

    首先,是燕飛塵的存在尷尬。雖然他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弓馬嫺熟還耍的一手好刀法,但在大燕舊臣們的眼裏,他穿過女裝就降了身價,不能隨便扶持。

    其次,是謝北辰一死,施鶯鶯就可以再也不用裝好人了,還能用謝北辰的死給大燕舊臣們敲響一記警鐘:

    別多嘴,我也是有脾氣的,看到了嗎你們二皇子跟了我這麼多年,還不是照樣得死今天殺雞儆猴,保不準明天就要對你們動手,我攤牌了,我根本不仁愛。

    最後,大燕皇子一死,朝雲國朝堂上進來愈發聲勢壯大的,要求女帝“立下中宮之主”的聲音也就能歇一歇;同時以各種方式試圖與她偶遇,通過家裏的關係和她牽線搭橋,自月氏國開了這個頭之後各方蠢蠢欲動的勢力也就都能冷靜下來了:

    這位朝雲女帝可不是個長情的人。

    大燕二皇子跟在她身邊這麼多年,只爲了斷絕大燕舊臣復國的心思,他就要死,那來日她會不會爲了名正言順地對我們開刀,而把我們送去的人拿來做筏子

    她是個百年難遇的明君,但是她不是良人。現在天下太平,內外無戰事,在慧眼如炬的女帝眼皮子底下,誰都不敢搞黨爭,沒有了爭權奪利的困擾之後,爲什麼還要把自家孩子送過去遭罪算了算了,告辭。

    不過施鶯鶯也不用謝北辰真的死掉,畢竟她當年承諾過不會讓謝北辰輕易死掉。

    只要是她認真發出的誓言,便如白染皁,一諾千金。

    於是施鶯鶯沉吟片刻便做出了決斷,敲了敲書案,喚道:

    “衛楚。”

    一身夜行衣的衛楚便應聲落地,對施鶯鶯一低頭:“臣在。”

    “我記得你當年對我說過,如果我在和我皇弟的權力傾軋中落敗的話,你有門路保我平安,讓我隱姓埋名地過一輩子,對麼”施鶯鶯問道。

    衛楚心下一喜,莫非施鶯鶯要急流勇退了那自己的勝算就有了

    於是他飛速答道:“是的,雖然這些年來疏忽了和這些門路的走動,但如果陛下想要用,也不是不可以。”

    “太好了。”施鶯鶯合掌一笑:

    “去請流水惜花來,讓她把他的兒子帶走。”

    衛楚還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近侍便通報道:

    “陛下,謝北辰求見,雖然於禮不合,但是他說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須當面稟告陛下。”

    施鶯鶯怔了怔,嘆了一聲,屏退了周圍的所有人:

    “讓他進來吧。”

    謝北辰進來之後,只對施鶯鶯笑了一笑,施鶯鶯便知道怎麼回事了:

    他也明白當下的局裏,只有他死,纔是最萬全的舉措。

    於是他服了毒,眼下能走到這裏,便已經是迴光返照的跡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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