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保真看了霍衍一眼,霍衍也在看他,眉毛微微揚起,以眼神示意,他的猜測也許八九不離十。

    曹保真就是要看看浦隋玉到底還能不能做修復,寧願摔了個心愛的紫砂壺來考驗她,浦隋玉這一撂挑子,等於間接證實了霍衍那猜測……

    可是,他看浦隋玉做那口茶壺時,手法嫺熟,又似乎沒有什麼問題……

    曹保真皺着眉,讓浦隋玉走也不是,繼續也不是。

    要怪,就怪這個丫頭太刁鑽了,而他找的理由也不夠充分,愣是讓他這個師父啞口無言。

    曹保真擰着眉毛,盯着那茶壺坯子不出聲。隋玉看他那凝重又鬱悶的表情,都能自個兒腦補一番,此時老頭子的腦子如何飛速運轉,怎麼喫定她。

    她張開手臂晃了晃,做着松筋骨的動作,施施然的走了出去。

    霍衍擡腳走了兩步,到那桌前,瞧了眼桌上暗紅色的砂壺,拿起那刮土的刀看了兩眼,放下,也沉默的走了出去。

    他看得出來,浦隋玉這是故意的。

    她真真假假,就是不願讓人看明白,她爲何要把瓷人做成那樣。

    寧可堵上自己的聲譽也在所不惜麼?

    可,她越是這樣遮掩,越說明她有問題。

    霍衍本打算再找機會,機會卻自己找上門來了。

    霍家老宅,霍衍坐在大廳的高背椅上,招待一位認識,但交情不深的男人——連舟。

    喬忠周到的把茶點送上來,然後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等吩咐。

    屋子裏暖融融的,但是空氣乾燥。霍衍捏着茶杯蓋,輕輕的撥動水面上的茶沫,抿了口茶水,擱在桌上,淡聲道:“這是建州來的紅茶,連先生可以嚐嚐。”

    他在等連舟開口說明來意。

    在電話裏,連舟只說,他是爲了那尊瓷人的後續服務特意來訪。

    但霍衍與連舟有過兩次默而不宣的“合作”,料想他這次的目的不是那麼簡單。

    連舟數次經過霍家老宅家門口,但這是第一次登門。他沉靜的打量了一圈,這棟老宅,比起北城的霍家別墅要更大。大約是年代久遠的關係,裏透着一股沉肅感,令人壓抑。

    他的目光不經意的掃過喬忠,然後收回,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臉上掛着一貫陽光明朗的笑。

    “好茶。”

    他這一笑,好像光一樣照進這死氣沉沉的宅子,令人眼前一亮。

    喬忠深深的瞧着連舟,心道,這不是秦家的那位私生子外孫麼?

    無論南北城,上流權貴對於私生子,都不那麼瞧得上眼。霍家老宅雖說不再是權力中心,可到底是堂堂正正的地方。喬忠思想老派,就覺得私生子是上不了檯面的,要是放在古代,他連庶子都算不上,連進祠堂的資格都沒。

    大少爺竟然讓這樣的人進來老宅,還請進了正門大廳。

    連舟一直溫柔的笑着,但再看喬忠時,眼底笑意已然帶上幾分冷。

    這樣不屑輕視的眼神,他看過太多。

    但遲早有一天,他會讓這些人看到的……

    連舟垂下眼睫,一口一口的喝茶。

    霍衍看明白連舟是要私下談話,對喬忠道:“喬管家,這裏沒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忙別的事吧。”

    霍衍發話,喬忠也不好說什麼,躬身退了下去,順帶把門關上。

    連舟將茶盞放回桌上,笑着道:“我以爲霍家別墅已經夠氣派,但看到這老宅,更覺得渾厚大氣,不愧是歷經百年的世家。”

    霍衍笑了笑:“連先生是做古玩生意的,怎麼,現在也開始做古宅了?”

    連舟搖搖頭:“古宅不好做,拆裝太麻煩。”

    他說話時,慢慢的旋轉無名指上的戒指。

    金色光芒在燈下微微閃爍,霍衍掃過一眼,眉心微微沉了下。他道:“連先生,拈葉齋的賠償我已經收到。我這個人講究信譽,不會說什麼影響拈葉齋的名聲。”

    “所以你大可放心,不用特意跑這一趟。”

    連舟還是笑。他道:“無妨,我正好過來陪隋玉過年。”

    這話,更像是刻意說給他聽的。

    霍衍臉上掛着客氣的笑,拎起茶壺倒水。

    連舟瞧着徐徐注入茶杯的水,接着說話。

    “拈葉齋開張那麼長時間,除去刻意敲詐勒索的,從未出現過那樣的事故。拈葉齋能走到今天,多虧各位老闆照顧,所以更應維護好商客關係,瞭解客人的需求,以作改進。”

    “浦隋玉修復瓷人後,讓韓掌櫃直接寄給了霍總,我沒有來得及做詳細檢查,是我的工作疏忽。今日特意登門,就是想請霍總把瓷人給我看看,也請霍總說明,您理想中的是什麼模樣。”

    霍衍眸光微轉,連舟兜了那麼一大圈,就是要看那尊瓷人。

    以連舟的聰明細心,應該也是起了懷疑。

    不過,霍衍並不打算直接給連舟看那瓷人。

    他磕着茶杯,慢慢道:“我說過了,浦二小姐的賠償我已經收到,這事兒已經結束。以後拈葉齋再有什麼好貨,我還是會光顧,不影響。”

    連舟轉着戒指的手指一頓,聽霍衍接着漫不經意的問起:“浦二小姐知道連先生到南城了嗎?”

    潛臺詞:連舟瞞着浦隋玉來做所謂的售後調查,她應該會很不高興。

    浦隋玉那麼高傲的人,連曹保真都敢違逆,連舟與她認識那麼長時間,心裏清楚的很。所以,霍衍非常篤定,連舟的真實目的不是所謂的售後調查。

    連舟微微蹙了蹙眉心,臉上的笑意降了幾分。

    “謝謝霍總關心我們夫妻二人,我會對她轉達霍總的好意,讓她別計較。”

    霍衍微翹了下脣角,側身,將茶杯擱在桌角,從果盤捏了一顆開心果。吧嗒一聲,他將開心果捏開,翠綠色的果仁放在了白色瓷碟上,白色的殼放到了另一隻專收果殼的塑料盤裏。

    男人沉聲道:“我與連先生‘合作’過幾回,原想連先生是個爽快人。冬天天黑得早,連先生還要繼續打啞謎,我們就只能秉燭夜談了。”

    連舟的氣息微微凝重,鬆開捏着戒指的手,把手機放在了桌面上。

    他道:“還請霍總取出那尊瓷人,讓我看上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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