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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木之卷〗《雲山新雨盟》 〖第五卷·土之卷〗《月落長安》

    楔子

    大唐長安,初冬冷夜。

    鉛雲低垂,樹影亂搖。風呼呼地吼着,似持械暴徒,帶着氣勢見漲的銳冷,呼喊叫囂着流竄過大街小巷,卻在一堵高聳的灰牆外敗下陣來。

    此地是大唐刑部大牢,長安城中守備最爲森嚴的所在。

    牢房外,四名武士雄赳赳地持刀而立。能來此地當獄卒者,皆爲禁軍中的好手。

    離近看,四人表情肅然,站姿無可挑剔,眼角卻有些奇怪的抽動。只因那高牆可以抵擋住自外刮來的寒風,卻抵擋不住從牢內傳出的、一句句中氣十足的叫罵之聲。

    “蒼天無眼,小人當道!全是一羣嫉賢妒能的奸佞之臣!”

    “本將軍爲大唐立下赫赫戰功,卻要爲些許小事受這幫賊子的鳥氣!”

    “一幫雜碎!只會在背後亂嚼舌根,做那卸磨殺驢的骯髒事!”

    ……

    罵人者是一名精瘦的老者,年約五十,細眼鷹鼻,額頭狹窄。他雙腳開立,站於牢房正中,因情緒高亢而面帶潮紅,雙目中散發出攝人的光芒。罵至興起,他用力揮動着雙臂,彷彿正在萬軍叢中衝鋒陷陣,又彷彿要把那些奸佞小人一一擊斃。他音調高昂、動作豪邁,唯有些遺憾的是,因爲身材矮瘦,未能完美展現出氣鎮八方的大將之風。

    老者名爲侯君集,時任兵部尚書,爵至潞國公,賜邑千戶,拜右衛大將軍,曾是當朝紅極一時的人物。

    兩年前,大唐屬國高昌叛亂,改向西突厥稱臣。西突厥素與大唐爲敵,高昌向其稱臣後,發兵騷擾邊境,並阻遏西域各國通過其境向唐入貢。唐皇李世民大怒,力排羣臣阻諫,詔令侯君集爲交河道行軍大總管,統領十五萬大軍,兵發高昌。

    高昌王麴文泰本以爲大唐離高昌有數千裏之遙,且地形複雜、氣候異常,唐國必不會以大軍相加。不料,在當地嚮導的帶領下,侯君集領大軍出征,不過數月便接連攻陷高昌數城。麴文泰憂懼而死,其子麴智盛即位後率軍迎戰,卻被侯君集擊潰,直搗都城。前來救援高昌的西突厥軍畏懼大唐/軍威,不戰而逃。麴智盛見大勢已去,被迫出城投降。侯君集繼續分兵略地,共攻下3郡5縣22城,得8千餘戶,馬4千餘匹,佔地東西800裏,南北500裏。

    大勝之際,侯君集居功自傲,未曾上奏便將一些無罪之人發配。當他打開高昌王的府庫之時,被裏面的奇珍異寶迷暈了頭,竟私藏寶物歸爲己有。然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他的屬下得悉之後,紛紛效仿。侯君集上樑不正不敢阻治,生怕懲治他們會把自己連帶告發出來。結果竊寶之風一發而不可收拾,竟至高昌上下被劫掠一空。

    當侯君集志得意滿地班師回到長安,向皇上舉行完獻俘儀式後,卻被革去軍職,關進大牢。不知何人,將他私吞寶物及發配無罪者之事,參奏上聽,至使龍顏大怒。他一肚子的不服氣,整日在牢房中喊冤叫罵。

    罵過一陣,侯君集抹去脣邊飛濺出的唾沫,略作休息。牢房內,除他之外再無旁人。獄卒們寧願去外面吹冷風,也不願意留在牢內聽他破口大罵。他索然無味地在房中轉了幾圈,最後在窄小的牀邊坐了下來。

    夜已深,侯君集呆望着牢門,沒有一絲睡意。今日聽聞家人來報,御史們紛紛上書彈劾他,言道:有功於朝,犯法當誅,即使功勞再大,也要賞罰分明。請聖上務必要嚴處於他,以警世人。他恨得咬牙切齒,心下卻有些惴惴不安:此番入獄,不知何時才能重見天日?

    “嗤”的一聲輕響,昏暗的燈油莫名熄滅。乍來的黑暗,令侯君集眼前一花。也許是錯覺,他居然看見,拳頭寬窄的牢門柵欄處,有道奇異的黑影鑽了進來。扭動幾下,黑影竟化爲團起的人形,緩緩站立起來!

    畢竟是久經沙場的戰將,即使面對如此詭異之事,侯君集也未出聲驚呼,而是在暗中凝神。

    似是知其戒備,黑色人影並未上前,立於牢門邊,衝他遙遙一揖。

    晦暗不明的月光自頭頂的小窗灑入,侯君集看得清楚,那並非鬼怪,而是一個有影子的人。

    那人身形挺拔,臉上戴着一張由烏木雕成的面具。雖然他出場的方式鬼氣森森,但昂首站立之時,卻帶有一股卓然不羣的氣度。

    “來者何人?”看出來人並無敵意,侯君集沉聲問道。

    “我是何人並不重要。”那人的聲音意外清雅,話語卻帶着蠱惑,“重要的是,侯將軍對此番牢獄之災有何感想?”

    侯君集目光一閃,嚴正地說道:“本將軍因一時私慾入獄,然而也爲國開疆拓土,立下莫大功勞。相信聖上自有公正的裁決,絕不對因些許小事就重罰於本將。”

    “今日只是牢獄之災,它日便是殺身之禍。”黑色人影冷冷一笑,眸光如寒星閃耀,“再大的功勞若被一刀問斬,便也煙消雲散。伴君如伴虎,聰明人總要爲自己留條退路,侯將軍難道不該爲日後着想一下嗎?”

    “皇上不會這樣待我,你莫要危言聳聽!”侯君集沉下臉來,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驚恐。

    “我是否危言聳聽,相信侯將軍心中自有定論。”黑色人影譏嘲的目光在牢房中轉了一圈,又回到侯君集身上,“邊疆戰亂既平,世間太平便再無戰事,留你們這些武將還有何用?飛鳥盡,良弓藏,古今皆如是。難道侯將軍仍未感覺到,聖眷已經不在你的身上了嗎?”

    “你莫要挑撥。”侯君集冷哼一聲,“皇上能登上皇位,全憑我們玄武門九將拼死力保。一般武將豈能與我等相提並論。”

    “也只有你自己看重所謂的玄武門九將罷了。”黑色人影似嘆似嘲地搖了搖頭,“就說那李靖,也是武將出身,玄武門之時全未出力,卻比侯將軍還得聖心。而那魏徵,以前可是隱太子的手下,不過是敢在聖上面前多說幾句,就得了個犯顏直諫的好名聲,反而比將軍你更受重用。便是眼前,侯將軍攻下高昌偌大功勞,卻因貪了點小財便要受此牢獄之災。那些手不能提的御史們只需動動嘴皮,便能將你這位血海里拼殺出來的武將困於牢獄。侯大將軍哪!我好心奉勸你一句,早尋退路纔是正事。”

    “住口!”侯君集“噌”地站起,擡指喝道,“本將軍戎馬一生,豈會被爾等妖魔鬼怪擾亂心神。”

    “既是如此,我便不再多言。”黑色人影微一躬身,哂然道,“良言逆耳,牢內清靜,望侯將軍好好地想個清楚吧。”語畢,黑色人影身形詭異地扭曲,化作一道黑影鑽出牢門,消失於通道盡頭。

    侯君集不由眼角一跳。這一次,他看得分明,那人使出是的縮骨術。他行武出身,對此術略之一二。所謂縮骨術,並非真的將骨頭縮小,而是運用內功縮小骨與骨的間隙,全身之骨有序疊排,緊縮無縫,人的身體自然就變小了。只是,他從未見過如此高明的縮骨術,近乎鬼怪,竟能自由往來守備森嚴的刑部大牢!

    對着牢門站立良久,他忽然長嘆一聲,合衣躺倒在牀上。

    黑色人影走出牢房外,四名持刀武士正瞪大了雙眼,肅立堅守,對他的出現恍若不見。若有細心之人就會發現,這四名持刀武士目光呆滯,全都直勾勾地望向一片樹影。

    “走了,幻瞳。”黑色人影對着樹影輕喚一聲。

    一名纖瘦的少年自濃密的樹影內走出。他全身包裹於飄逸的紫色長袍之中,臉上亦蒙着同色面巾。他的步伐輕靈得似在跳舞,每一步都和着無聲的節拍,如樹間精靈般輕靈而至。最奇特的是他的雙眼,爍華流轉,內蘊七彩迷霧,稍一注目,便會迷失其中。

    黑色人影向他行去。一名武士/刀尖輕動,似欲醒來。少年妖異的雙目驟然一亮,武士動作僵住,表情如癡如醉,對面前的黑色人影視而不見。

    黑色人影挾起少年,縱身一躍,數息之後飄出高牆。

    隔了一會兒,持刀武士們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回來神來。剛纔好像睜着眼做了場大夢,夢醒卻了無痕跡,竟然想不起發生過何事。

    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暗無光跡,黑色人影帶着少年飛掠而過,姿態仿若閒庭信步。

    少年輕聲發問,“影麟,這就是你所說的‘獄計劃’嗎?”

    “不,這僅僅是一切的開始。”黑色人影疾馳如故,“猜疑與嫉恨是世間無藥可救的絕毒,一旦種下便再難根除。絕毒散開,這座擁有至高權勢與無上金錢的皇城便是一座無人可逃的牢獄。”

    少年似懂非懂,想了一下,問道:“那麼你來此地是想拉侯君集入夥?”

    “不,我要將這皇城裏心懷不詭之人全部拉入牢獄。”黑色人影聲音淡然,彷彿正在述說一件再平凡不過的事情,“天道不公,聚五行之力可逆天命。如今五行已聚,償還債務之時到了。”

    少年目光閃動,不再發問。

    停了一下,黑色人影反問,“你呢,現在富貴唾手可得,是否還願相助於我?”

    “當然了,影麟。”少年美麗的雙瞳中溢滿了流光,笑聲如鈴音般輕輕漾開,“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就讓我們放手大幹,鬧它個地覆天翻吧!”

    **

    注:侯君集入獄時間應爲貞觀十五年,本文中推後了一年,野史戲說請勿細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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