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成想,她還沒憋不住呢,遠在魔域的魔君左弋就先沉不住氣了。
他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她被罰的消息,又似乎只是單純地與她這個師傅有心電感應,竟然能在千里之外知道她目前的處境。
直到左弋這小子一身藍衣真真切切地出現在她面前時,她揉了揉眼,眼底的不可思議才緩緩淡去。
“你…你怎麼來了?”
左弋眼眶泛紅,顫巍巍地一把撂下手裏的柺棍兒,撲到她身邊嚎啕大哭道:
“師傅啊,你真是好苦的命啊…沒想到重來一次,我依舊沒能救得了你,還要眼睜睜看着你重蹈覆轍…!”
哭聲如喪考妣,好不悽慘。
沈浪面無表情,一點一點掰開他趴在她腿上的腦袋,動了動脣,“你怎麼在這裏?”
左弋吸了吸通紅的鼻子,止住了哭聲,哽咽道:“長梵那狗賊說你又被關禁閉了——我記得上輩子…”
後面三個字還沒等他說完,就聽見留仙峯上空堪稱驚悚的電閃雷鳴聲。突然之間,天象易變。
沈浪面色微動,瞬間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不許再說。”
左弋趕緊點了點頭,眼睛淚汪汪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沈浪輕輕挑眉道:“是狗仙尊讓你來的?”
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她自然就沒有什麼顧忌了。當然不排除狗仙尊神識覆蓋監視他們的可能,不過她猜想他應該還沒有那麼無恥。
左弋哼哼道:“是,他可能心虛,所以才讓我來看你。”
沈浪沉吟,有些搞不明白狗仙尊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是爲了安撫她?
可這個想法轉瞬就被她自己推翻。
狗仙尊要是能那麼善解人意,她沈禍水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他定是有別的預謀。
這麼想着,她垂眸望着左弋,眉眼薄霧氤氳,若有所思。
“你來的時候,身子可又不適?”
留仙峯的靈氣之濃郁,不比別的修真寶地差。沈浪是天魔之體所以不怕,但左弋不行。
他一旦深入靈氣濃郁之地,便會遭受侵蝕。先前她能在路上撿到他,也是因爲他被靈氣侵蝕所傷。
沈浪眼底的憂慮十分真切,左弋微微一愣,眼睛亮晶晶的,笑道:“師傅這是在關心我?”
沈浪慢悠悠挪開目光,淡淡道:“倒也不是。”
左弋臉上的笑容怎麼也掩飾不住,“師傅你口是心非!您放心,我…”
沈浪剛欲開口打擊打擊他,沒想到周圍氣息忽然冰冷下來,一瞬間彷彿有細細涼涼的雪在往她肌膚裏鑽。
沈浪面色不變,淡淡掀起長睫,把到了嘴邊的話給嚥了下去。
左弋顯然也察覺到了,皺了皺眉,站起身來看着某個方向。
果不其然,下一瞬,銀髮雪衣的仙尊就出現在他們面前,居高臨下地望着他們,瀰漫着冰雪的瞳眸沉寂得令人窒息。
沈浪微怔,愣愣地望着他,忽然抿了抿脣,低下了眼。
“…師尊來做什麼?”
他對着自己的師傅尚且還有一副砥犢的溫軟態度,可對着這個曾經拋下自己、上輩子又害死了師傅的的哥哥就沒有什麼好臉色了。他恨不得弄死這個便宜哥哥,好給師傅報仇。
可他不敢。打不過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師傅看重這個男人,他無法眼睜睜看着師傅爲了這個男人傷心。若是師傅留着他有用,他定會與這男的拼命!
只期盼這輩子不要再重蹈覆轍。
長梵微頓,冰冷的眼神掃了左弋一眼,淡淡道:“說完了麼?”
左弋還沒說話,沈浪就先笑了起來。
聽他這語氣,怎麼搞的左弋像來探監似的?那她是什麼,犯人麼?
沈浪盈盈笑道:“還沒說完呢,我跟左弋幾年沒見,依然有很多話要說,…師尊該不會喫醋了吧?”
最後一句是她用來激他的。若他排斥她,就會直接甩袖離去,多給他們一點時間。
可長梵令她失望了。
他的聲音清冷磁性,泛着淡淡的冰雪氣,目光平靜道:“本座若說…是呢?”
“…”沈浪猛地怔住。
…是?
他這是承認自己…喫醋了?
左弋睜圓了眼,不由惱怒道:“呸,你可是我師傅的師尊,竟然這麼不知羞?”
長梵眉眼微冷,覷他一眼,淡淡道:“與你何干?該說的既然已經說完,你就該走了。”
左弋退後一步,摟住沈浪的胳膊,搖頭道:“我不走,我就在這兒陪着我師傅!”
長梵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左弋那隻摟着沈浪的手上,眉目冷冽,周身的冰雪氣息愈發翻滾。
沈浪餘光瞥見,慢悠悠拂開他的手,從容地笑笑:“不必擔心我,你回去就是了,此地你不宜久留。”
左弋:“師傅!”
“回去罷。”沈浪拍拍他的肩,衝他盈盈一笑。
左弋緊緊盯了她好大一會兒,眼圈泛紅,半晌才道:“師傅,您要是再出事,那我也不活了。我絕不再給你報仇了,直接下九泉找你去。”
沈浪微怔。
等到她反應過來時,左弋已經消失在她的面前。
屋子裏只剩下她與長梵兩個人。
長梵的存在感實在太強,她有心想忽略都不行,不得已笑眯眯指了指圓石凳子道:“…師尊,坐。”
長梵卻似乎沒有聽見,緩緩靠近她道:“聽聞你對他很是關心?”
沈浪笑了一聲,從容不迫地爲他斟茶,“從哪裏聽聞的?”
長梵沒說,只是靜靜盯着她,眸色泛冷。
沈浪見他不答,便自顧自道:“我與他是師徒,關心幾句難道不是正常?”
“…”
室內陷入死寂。
她慢悠悠放回茶壺,指尖微光閃爍,手心便出現一隻精緻的湯匙。她把湯匙遞給他,“有點燙,用這個。”
長梵不接,她便識趣地將湯匙放在茶托上擺好,然後將欲撤回手時,忽然有另一隻手握住了她的皓腕。
微微涼,也不是很難受,似乎刻意控制了力度。
她擡眸,漫不經心望進一片瀰漫着冰霧的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