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華牽着兩個孩子回家。

    路上,他不動聲色從王春兄妹倆嘴裏套話。

    雖然兄妹倆心眼子靈活,遮遮掩掩顧左右而言其他,絕口不提江糖。

    但畢竟人小,思慮不夠周全。王明華仍舊從他們閃爍心虛的言辭中聽出了兩孩子談及江糖時的惡意。小孩子的厭惡是如此直接,他們的想法在臉上表露無疑。

    讓王明華愕然的是,兩個孩子已經會用拙劣的手段陷害別人,給江糖潑髒水了。

    他厲眸沉下,迅速閃過不悅,可說出來的話卻更加溫柔:“小偉,你們之前不是最喜歡小姨了嗎?小姨還給你們買糖喫,買漂亮的髮圈,都不記得了呀?”

    王春歪着小腦袋,順着王明華的話想到江糖對他們的好,不安地摳着手指甲,怯怯地望向哥哥。

    “可是,小姨是小姨,媽媽是媽媽,小姨不能做媽媽……哇哇哇……”在王明華越來越冷淡的眼神下,王春的色厲內荏很快就變成了哇哇大哭,“爸爸,你不喜歡我們了嗎?奶奶說得對,你就是想要新弟弟……”

    她一哭,同胞兄長王偉就開始撲過去打王明華。

    “鬧什麼?闖了禍還有臉哭?把話說清楚,你小姨走之前說什麼了?”王明華黑臉,厲聲道。

    兩個孩子又哭又鬧,王明華只覺得腦殼疼。一想到事情發展脫離了他的設想,偏偏搗亂的人還是他的親兒子,親女兒,這打不得罵不得,否則家裏兩個老的又要嘮叨個沒完沒了了。

    王明華憋着氣,回到家將兩個孩子推到臥室,又把門鎖上。

    “……明華,你幹嘛,幹嘛?”王母瞥見乖孫臉上還沒幹的淚痕,趕緊上前攔。

    王明華用力甩上門,轉身埋怨道:“媽,你怎麼在他們面前口無遮攔呢,你知道你壞我大事了嗎?”

    王母一向好臉面,兒子平時對她不說言聽計從,但從沒像今天這樣過。她忍不住尖聲嚷嚷:“咋?我怎麼口無遮攔了,我又壞你什麼事了?王明華,老孃懷胎十月把你生下來,不是讓你來氣我的。”

    王明華揉着眉心,在屋裏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

    越發焦躁:“你知道什麼?江糖人跑了。”

    王母怔了怔,更高聲地罵道:“好啊好啊,我以爲是啥大不了的事,原來就是爲了個狐狸精、小賤貨?親姐剛死就跟你眉來眼去,你還當她是個好的?”

    “哦,跑了啊,跑了好!她愛嫁不嫁。一家子上不得檯面的吸血鬼,滿腦子都是算計經營。當初你要跟姜寶珍結婚我就不同意,李鍾秀夫妻說得好聽是正兒八經的工人,但廠子裏的基層多了去了,你娶他家那個短命鬼,不僅幫不上你的忙,還得不時幫扶大舅子、小舅子。你說說這些年你往姜家拿了多少東西,啊?”

    王母越說越憤怒。

    “媽,你冷靜——”

    “還說姜寶珍旺夫,我呸!姜寶珍她嫁進來這麼多年倒是自個兒享福了,咱們家可沒沾着半點福氣,那都是你和你爸夠努力,夠審時度勢纔出了頭。”她嘴上罵得痛快,其實平時也是信的。雖說上頭明令禁止封|建迷|信,早就讓各地的道士尼姑還俗,但祖祖輩輩信了幾千年的鬼神玄學之說,又哪能輕易根除掉呢。

    王明華當初說得信誓旦旦,她也是半信半疑。

    後來見親事剛定下兒子就升了官,對姜寶珍也是給了好臉色的,還暗地裏拜了拜老天爺,感謝他將旺夫女送到自個兒家。

    但這人的心態啊,隨着時間逐漸消逝,就慢慢變了。

    與其相信是姜寶珍帶來的運氣,她自然更願意相信是男人和兒子厲害。

    所以當王明華又拿氣運說事,要娶薑糖時,她不樂意了。

    畢竟她男人已經是糖廠的廠長,兒子也成了革委會的主任,他們家在紅星鎮已經是條件最好的了。薑糖就算再旺,還能旺出個啥?

    一想到兒子爲了個女人對自己撒謊,當媽的捨不得怨恨兒子,只能將這股悶氣撒到旁人身上。

    王明華被老孃懟了一臉,又怒又無奈,嘆氣道:“媽,跟薑糖結婚,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他知道,要是不說清楚,老的小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拖他後腿,索性隱晦的的說道:“她手裏有一筆錢。”

    王明華現在說起薑糖的事,已經可以心平氣和了。剛剛在回來的路上聽到兩個孩子的童言童語,差點恨不得將兩個孩子狠狠打一頓,再回來大鬧一場。他們完全打亂了他和爸的計劃。

    “錢?什麼錢?就李鍾秀那偏心的能給她攢錢?”王母哈哈大笑,語氣不屑。

    王明華搖頭:“是過世的姜家奶奶偷偷給的。”

    這是姜寶珍某晚說夢話,他聽見的。

    當時兩人正是新婚,如膠似漆。王明華次日問了問,姜寶珍雖猶豫,但還是說了。

    王明華這才知道,早就過世的姜奶奶從前是地主家的大丫環,後來新中國建立,地主家的土地被分給曾經手下的佃戶們,姜奶奶就被放了回來。那位她伺候了好些年的小姐出國前贈了不少銀錢給她。

    而薑糖,是她最喜歡的孫女。

    就連去世前,老太太也只喊了薑糖進屋。後來喪事辦完,所有人翻遍了老太太睡的屋,也沒找着她的私房,姜寶珍便猜是偷偷給了薑糖。

    至於爲何確定姜奶奶有那份財產。

    是因爲姜寶珍小時候無意中見過,她還知道里面有好多銀元,還有7、8條小黃魚。

    王母聽完,依然一臉懷疑:“要真有這麼多錢,你那短命媳婦兒怎麼當時沒說?”

    王明華皺眉:“媽,寶珍都走了,你別這麼叫她。寶珍嫁到咱們家這麼多年,難道你還不瞭解她嗎?她是最善良,最見不得別人難過的。岳父岳母偏心得太明顯,寶珍她又這麼善良,心裏自然對薑糖感到愧疚,她不想去搶姜奶奶給她的東西。”

    若不是擔心家裏頭缺錢,怕兩個孩子過得不好,寶珍也不會違背良心,讓他娶薑糖。

    不過王明華確實不排斥這個提議。

    薑糖年輕,雖然乾瘦,但五官底子好,養養就比別人漂亮。更別提她手裏頭還有那麼大一筆錢,從知道這個祕密後的這些年,王明華故意縱着兩個孩子親近她,就是看準了薑糖性格上的缺陷。

    姜奶奶的愛顯然填補不了父母漠視帶來的傷害,薑糖膽怯,懦弱,嘴巴笨不會討好人,只會默默幹活兒。這樣的她很容易爲了別人的一丁點善意去付出。

    他根本不需要費太多心思,就能把人騙到手。

    在今天之前,王明華很確定薑糖對他是有好感的。

    現在,他不那麼確定了。但讓他對唾手可得的財富放手,王明華做不到。

    王母:“……”

    姜寶珍善良?

    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他這個兒子,該說精明好,還是傻了呢?

    她懶得跟他爭論姜寶珍到底善不善良的問題,她現在最感興趣的是小黃魚。“她跑哪兒去了,難道是跑回鄉下老家了?那你讓姜家人把她弄回來就是。”

    且不提王母知道江糖躲到省外後是多麼後悔莫及,只要想到那已經到嘴邊的肉又被自己吐了出去,就懊惱得捶胸頓足,對事事瞞着她的父子倆好一頓埋汰。

    而江糖這邊呢,已經進入蘇省地界。

    除了送他們過來的兵哥哥們精氣神不散,姿態從容挺拔,其他人顯然萎靡了不少。放眼望去,一片焉了吧唧中,也就只有江糖看起來好上一點點。

    她的頭髮一絲不苟地紮成馬尾,衣服乾淨整潔。漂亮的丹鳳眼上挑着,平添了一分睥睨的意味兒。

    略顯羸弱膽怯的小白花臉被這樣一雙攝人生動的雙眸點綴後,顯得神采飛揚。

    “還有兩個小時就到項陽市文成縣,一會兒你們就在縣裏的接待處等着,各村各大隊會安排人來接你們的。”

    這一車二十多號知青,只有三個人被分在光明村。

    江糖他們到達接待處時,已經有人等着了。

    人還不少呢。

    大部分是牛車,其中一輛拖拉車矗立在牛車軍團裏,格外顯眼。

    “金河村的,到這邊來。”

    “十里村,趕緊的,把行李放到牛車上來。”

    “……”

    江糖揹着鋪蓋卷,拎着包袱在原地站了一會,總算聽到一個懶洋洋,似中氣不足的男聲喊道:“分到光明村的,麻溜點上拖拉機。”

    江糖背脊挺直,在衆人豔羨的目光中率先朝那輛鏽跡斑斑的拖拉機走去。

    這一刻,她要上的彷彿不是拖拉機,而是凱迪拉克、法拉利……還是全球限量版的那種。她懷疑,這是她這輩子接受注目禮最多最高光的時刻了。

    攪和世面的江某人在大家樸實無華的目光下,羞恥感爆棚了。

    “……同志,你沒啥毛病吧?”

    江糖眨了眨眼:“你纔有毛病,你全家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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