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辦在村東頭。

    江糖想象中的知青住處是爸爸老照片裏的那種,黃土糊成的房子,乾草鋪上厚厚好幾層做屋頂。夏天熱,冬天凍,若是雨季啊,蟲子滿屋飛,還會四處漏雨,屋裏不得不放上大大小小的盆、杯子接水。

    等靠近後,江糖不得不承認街道辦大姐說的太實誠了。

    這裏的條件確實很不錯。

    幾間整整齊齊的青磚屋矗立在大傢伙眼前,外頭還特意用亂石砌了一米多高的圍牆。

    “組織關心你們的衣食住行,特地讓各個大隊改善下鄉知青的環境,咱們這知青辦是兩年前新建的,你們這是趕上好時候了。”陳紅軍指着房子,說道。

    事實上,幾年前知青住的地方確實很破,門窗不僅擋不住風霜雨雪,還擋不住村裏的無賴二流子。

    因此也鬧出了不少糾紛。

    好幾次知青差點跟村民們打起來。

    但有啥法子呢,整修得花公家的錢。那屬於集體財產,是所有村民的分紅。

    大家一年到頭勒緊褲腰帶,爲的不就是過年能分幾十塊錢嗎?要他們掏自己的錢給這些懶牛懶馬的知青,必然沒人願意。

    後來隔壁勝利大隊發生了一些事,光明村這邊也隱約有點苗頭,陳紅軍才頂着壓力重新建了屋子。

    這些內情新知青們是不曉得的。

    江糖看着嶄新的木門若有所思,猜到其中必然有些故事,但她沒那麼魯莽直接問出口。

    反正呆久了,總能從其他人嘴裏聽到她想知道的。

    可蘇青玉不同。

    也不知是腦回路不正常,還是習慣說好聽話拉近關係,她歡呼着說道:“太好了,大隊長。我以爲要住牛棚泥屋呢,要那樣的話,一下雨就沒法下牀了,不鋪磚的地面肯定滑溜溜的,一不小心就得把人摔了,隊裏對咱們太好了。”

    這話說的——

    江糖看到支書抽着旱菸的手抖了下,本就黝黑的臉突然間更黑了,活脫脫的包公。

    “咳……咳咳,隊長,現在有多少知青住這邊呢?”未免蘇青玉拍馬屁拍到馬蹄上,惹得隊長支書連帶看她們也不爽,江糖不得不開口轉移話題。

    陳紅軍:“咱們村大部分是老三屆,已經成家的知青都搬出去了,沒成家的呢如今還有四個在這邊,兩位男同志,兩位女同志。知青辦還有三間空着的,你們三個女同志住一間,兩個男同志住一間吧。”

    “哎,咋還有多的剩下?叔,我能單獨住一間嗎?”蘇青玉想到跟江糖擡頭不見低頭見就已經很慪了,再思及還得跟她同處一室,日日看她那張虛僞的人,她就渾身不自在。

    陳紅軍還沒說話,另一個女知青也說了:“大隊長,我也想單獨住。”

    支書早些年當過兵,後來腿受傷了從部隊裏退下來,自家格外節約,最見不得資本主義作風。尤其是嬌裏嬌氣,要求賊多的女同志,當即斥責道:“當來享福的?青磚青瓦的房子給你們住了,倒是越來越得寸進尺了。你倆都要單獨住,剩下的女同志咋辦?”

    “可是……”

    “什麼可是,我告訴你們……”

    “……”

    外面爭了快有兩分鐘,蘇青玉說到激動處音量又沒壓低,吳芳聽到動靜從牀上爬了起來,正想叫對面牀的尹秀眉去開門,後知後覺想起她摔傷了腦袋,從昨天開始整個人都陰沉沉的,有時候對上她的眼神,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特別嚇人。

    “……搞什麼,張川他們都睡死了嗎?”

    真是煩死了。

    吳芳暗暗咒罵一句。

    磨磨蹭蹭開了門。本打算再埋汰幾句,給新來的知青下馬威,等看到一旁還杵着符橫雲時,吳芳刻薄的話突然說不出口了。

    倒也不是看上了符橫雲,光明大隊誰不知道符橫雲就一張臉好看呢,但是姑娘家呢,就有那麼點虛榮心,她可以瞧不上別人,但不妨礙她希望留住其他男人的目光。

    畢竟,符橫雲長得確實好看,如果有這樣一個愛慕者,說出去也是挺有面子的事。

    吳芳下意識擡起頭,凹了個怪模怪樣的姿勢。

    她客氣地打開門,雖沒殷勤到幫人拎行李,但確實比平日裏和善了許多,尹秀眉聽到外面的動靜,眉心蹙了蹙。也不知想到什麼,她突然坐起身,目光幽幽地看向院子大門的方向。

    表情瞬間變得猙獰。

    黑暗中,只能聽到她急促的呼吸聲,偶爾伴隨着牙齒打顫發出的“咔嚓”聲。

    十分瘮人。

    “……大隊長,不是說三個人嗎?咋多了兩個。”她們下午就收拾了兩間屋。

    陳紅軍拉下臉,不好說上頭的壞話,甕聲道:“吳芳,你是這裏的老同志了,他們有啥問題,你幫着解答解答。”

    大晚上的,陳紅軍也不想跟這羣知青扯皮,直接把三間房門都打開,“怎麼住你們自己商量。反正以後有新知青來,你們也得讓。”屋子空着也容易壞,有人住着也好。

    江糖點頭道了謝,笑着跟吳芳打了招呼,率先拎着包袱往最中間那間屋子走去。

    屋裏沒有燈,黑乎乎的。

    透過木格子窗戶,外面的火把光亮隱約能透進去一絲絲。江糖順着那一絲火光將行李放在靠門的牀上,又從包裏掏出一小袋桃片,打算去老知青那邊拜個碼頭。

    兩個男知青沒那麼講究,直接挑了右側空着的那一間。

    有問題的是蘇青玉跟另一個海市來的知青,謝小蘭。

    兩人都是被寵大的,執拗性子一上頭,誰也勸不住,誰也不讓誰,蘇青玉拎着藤箱擋在門邊,謝小蘭撩起袖子,使勁去掀她。

    一個圓胖富態、一個精緻苗條,這就僵持住了。

    最後是蘇青玉掏了五塊錢,謝小蘭才偃旗息鼓,退而求次到了江糖這間屋。

    江糖將準備好的見面禮送過去,順利從吳芳手裏借到了煤油燈。

    有了光亮,江糖纔看清屋子的全貌,約莫十五個平方的屋子裏放着四張木板牀,恰好兩兩分開。江糖先挑了靠門這邊的,謝小蘭只能不情不願選沒有窗戶的那一面。

    她倒是想跟江糖換一換。

    可見識過江糖懟蘇青玉的場面,謝小蘭不禁犯慫。

    江糖沒時間理會她的愁腸百結。

    她本身有微微的潔癖,雖說老知青們已經幫忙將屋子拾掇了一遍,但江糖還是覺得哪哪都是細菌,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

    頂着吳芳嫌棄的眼神借了一個洗衣服的盆過來,又跑到廚房的缸裏舀了小半盆水,將備用毛巾撕了一小條下來當抹布,仔仔細細將牀和的窗戶都擦了一遍。

    “那個……能借我用用嗎?”

    江糖瞥了眼盆子裏烏漆嘛黑的髒水,隨意道:“沒問題,我已經擦完了,你隨便用。”

    謝小蘭心裏一喜,她沒想到江糖這麼好說話,得寸進尺的毛病又犯了:“同志,這抹布太髒了,能拿條新的給我嗎?”

    “……”江糖翻了個白眼,“愛用不用!”

    說罷直接端起水盆走了出去。

    謝小蘭看得目瞪口呆:“你,你……什麼態度嘛。”

    這翻臉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她不就隨便說了一句嘛,沒有新的就算了,怎麼還把盆給端走了呢。

    她看了眼從家裏帶來的瓷盆,一次沒用過呢。用來擦牀板的話……咦,光想就覺得好髒好惡心。

    這樣,她就沒有洗臉的盆了。

    謝小蘭糾結了一下,還是忍受不了抹布跟臉蛋共用一個盆,厚着臉皮追了出去。

    江糖收拾完就準備上牀睡覺,符橫雲被大隊長拖到家陪着喝了二兩白酒,回去時正好撞見了符鐵牛。

    符鐵牛是他後媽帶來的兒子,眯眯眼,香腸嘴,長得有點憨,但身體壯實,性子很蠻。

    符橫雲剛到鄉下那會兒,符鐵牛仗着自己在符家呆的時間長,跟符老頭培養出了父子情,就想收拾他來着。後來被符橫雲打了幾回才變老實,如今見到符橫雲時一口一個“哥”,叫得無比親熱。

    這會兒已經深夜,家家戶戶早就熄燈睡覺了,也不知道符鐵牛從哪兒回來,褲腿上溼噠噠的,身上的酒氣隔老遠都能聞到,嘴裏嘰裏呱啦不知唸叨些啥。符橫雲抄手站在原地,“鐵牛,從哪兒來呢?”

    符鐵牛沉浸在跟翠丫滾樹林的美妙中,根本沒注意到符橫雲的存在,突然被他一喊,渾身抖了下,左腳冷不丁把右腳給絆住了,壯碩的身軀直接往旁邊的稻田裏砸去,“哎喲——”

    符橫云爾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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