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糖嘴角含笑,語氣不急不緩,十分從容。

    說最溫柔的話,卻幹着最粗暴的事。

    她身材瘦削,雙腿又細又長,寬大的藍色工裝襯得她身板筆直,像沙漠中傲然挺立的胡楊,洋溢着瘦金體的美感。

    姜家幾個男人身高都在一米七多一點點,已過世的姜寶珍遺傳到了姜媽李鍾秀,屬於嬌小柔婉型。而原身呢,彷彿基因突變似的,十六七歲時已經跟父兄差不多高了。

    只是她本就老實沉靜,前頭又有一個能說會道、慣會做面子功夫的大姐,所有人誇姜寶珍的同時,便用遺憾敷衍的語氣對她。時間久了,她越來越不自信,頭越來越低,背脊也越來越駝……

    緊接着便是惡性循環,人就越來越不討人喜歡了。

    即使她讀書成績很好,每個學期都拿第一。

    即使她很自覺地分擔家裏的家務,做飯,洗衣服,打掃。甚至連嫂子付紅的內衣內褲都扔給她洗。

    但不論是姜家人,還是街坊鄰居,提起姜家女兒時,說的永遠是大姐姜寶珍。

    說姜寶珍優秀,不僅會討自家男人喜歡,還跟公婆處得好,肚子又爭氣,剛進門就給王家生了龍鳳胎,唯一遺憾的是好人不長命……

    沒有人想起薑糖,即便偶爾提及,也是拿她作爲姜寶珍的反面。

    說她木訥,說她沒心肝不會體諒家裏人,說她長了一臉衰相,看見街坊苦着張臉……

    可是,開了“天眼”的江糖知道,原身不會說好聽話,卻會默默幫他們幹活。但凡遇到鄰居們誰家需要幫忙,原身也從不推辭。她只是性子老實了些,像地裏的老黃牛,只會默默做事,不會邀功。

    她並不是他們說的那般一無是處。

    江糖想到這兒,有些不得勁。這世上不公平的事太多了,有冤屈的人也太多了,她悲憤原身的過分“聽話”,一輩子都在委屈自己,成全別人,覺得這一點不痛快,讓人不“爽”。

    可這是應該怪原身不爭氣嗎?

    她生於這種環境,承受到來自外界的傷害永遠比得到的愛多。她不懂如何愛自己,也不懂如何愛別人。她的“付出”、“善良”……一系列被大誇特誇的品質,都是以犧牲“自我”得來的。

    當所有人都告訴她——你沒錯,你這樣做纔是合格的女兒、合格的妹妹、合格的母親。

    孤立無援的她能怎麼辦?

    善良,永遠是無罪的。

    慷他人之慨那不叫善良,那是僞善。

    但原身,她卻是真正善良的,她認死理,她傻,但她對得起所有人,只是唯獨苛待了自己。

    江糖心疼她。

    有原身做對比,就愈發顯得蘇青玉這種有理無理都得攪弄三分的攪屎棍可惡至極。

    江糖斜睨着她,身體微微前傾。

    見她不答話,江糖壓在她肩膀處的手緩緩收回,正當蘇青玉鬆了口氣,脖子突然被人掐住了,她驚慌地看向江糖,瞳孔登時放大了好幾倍。

    江糖:“嗯?”

    氣音慵懶,威脅之意更重了。

    蘇青玉臉上“刷”地一下,血色全無。她心亂如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我,我……你先放開我,我快喘不過氣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薑糖……”

    被震在原地的李川三人見狀,可算回過神了。

    江糖背對着他們。

    他們只能看見江糖手肘壓制住蘇青玉不放人,又聽說出來的話也平平淡淡,沒動怒的樣子,便覺得蘇青玉的情緒有些詭異,咋就怕得那麼厲害呢?

    因爲想不通,他們也有些手足無措。

    你看我,我看你,磨蹭了好一會纔想起來勸架。

    大家都是知青,來自天南海北。各有各的脾氣,各有各的逆鱗,有什麼不滿之處可以好好商量嘛,這樣一言不合就動手有違團結。私心裏,沒有人希望知青內部先內訌。

    但他們也沒把江糖的話當真。

    瞧她那小胳膊小腿的,個子高卻瘦得風一吹就能倒的樣子,還能把蘇青玉怎麼樣啊?

    就是虛張聲勢,嚇嚇人嘛。

    只有蘇青玉知道,江糖是認真的。

    她下手太重了。

    壓住她肩膀的小細胳膊猶如千斤巨石,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勁也很大,彷彿下一秒就能掐斷她的脖子。

    蘇青玉內心止不住的恐懼。

    “江知青,你看……蘇知青也知道錯了,就算了吧。”李川被推出來做和事佬,就這麼一句話讓他滿臉通紅,嘴脣發顫,顯然極不習慣說場面話。

    “是啊是啊。第一天就鬧起來,也讓其他人看笑話不是?”謝小蘭邊說邊往後退了兩步。江糖在她心裏的形象已經不是說話直白難聽這麼簡單了,而是動不動就要打人的暴躁狂。

    魔鬼。

    要不是怕被人誤會她冷血無情,她纔不要替蘇青玉說話呢。

    蘇青玉泫然欲泣,身子發顫。

    她心裏不情願極了,對江糖是又恨又怕:“薑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怕你惹了大隊長,以後被穿小鞋,既然你不喜歡我這樣,那……那我以後不說了。”

    求饒的同時,不忘使心眼子扮委屈。

    “是嗎?”薑糖嘴角彎彎,手上的力道更重了,“那我真是多謝你了啊。”

    “爲了表達我的感謝,我幫你鬆鬆筋骨吧,也好緩解坐了一天車的疲乏,好、不、好、呀?”

    江糖握緊拳,骨節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蘇青玉整個人翻轉過來,臉貼牆上。大拇指和食指微曲,扯着蘇青玉的手臂,只稍稍用力便將其折到背上。

    只聽“咔嚓”一聲,隨即傳來蘇青玉殺豬般的尖叫。

    “咋回事?聲音好像是從大隊部那邊傳過來的?”

    陳紅軍領着符橫雲正往這邊來,突然聽到女人淒厲的叫聲,趕緊由走變跑的。

    符橫雲跟在後頭,依然悠哉悠哉。

    還能咋回事?剛來的知青眼睛都長頭頂上,就愛給大家找事添麻煩,沒準是大隊部的蟑螂老鼠把人給嚇着了。

    大驚小怪,這些人沒用得很。

    符橫雲不屑地掀了掀嘴角,腦子裏突然浮現出一雙靈動譏誚的眼眸。

    深邃的桃花眼黯了黯。

    “嘖,瘦得皮包骨,難看死了。”

    別看大隊長五十多歲,還挺健步如飛。

    剛推開大隊部辦公室門,就見兩個女娃子摟在一塊,那姿勢……咦,看得人老臉一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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