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一聲,凳子倒地。
吳芳踹了個寂寞。
許庚皺眉:“吳芳,你今天過分了。大家都是知青,應該互幫互助纔對。姜知青剛來又沒惹着你,你……”他不習慣對姑娘家說難聽話,頓了下才斟酌好用詞,“你怎麼能對新同志口吐污衊之詞?”
一腳踹空,吳芳便察覺出兩道看她笑話的視線射了過來。
她本就覺得下不來臺,又聽許庚不留情面的指控,眼眶登時更紅了,眼底迅速漫出水光。
吳芳倔強地眨了下眼,趕緊將淚水憋回去。
要她在這些人面前丟人示弱,絕對不可能。
她瞪着江糖,兩眼冒着火光。
“薑糖!”
吳芳冷着臉道,“有種你別躲。長得不咋樣,倒挺會招蜂引蝶的,纔來一天,宋虎和許庚就不顧老知青好幾年的情誼幫你來兇我,你現在是不是很得意啊?別人說你多厲害,剛來就當上拖拉機手,讓我說,就是你下賤不要臉,還不知道使了什麼髒手段巴上大隊長,你算什麼支援建設的知青,你就是我們中的害羣之馬。”
這話裏的意思太齷齪了。
今天是新知青到的第二天,大家雖然不熟不交心,但也是客客氣氣的。
原本聽吳芳打算藏着消息不告訴他們,看着他們走彎路也不提醒,幾個新知青心裏就不高興。
但也僅僅是不痛快。
沒想到說着說着,突然就扯到江糖身上了。
蘇青玉跟謝小蘭都曾屈服在江糖的武力鎮壓下,不覺得江糖會喫虧,再說,吳芳從初見面就對她們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的。
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從門縫裏看人。
誰心裏不窩火啊。
見她虎啦吧唧直接罵江糖臉上了,兩人面上忍得辛苦,心裏恨不得敲鑼打鼓,簡直歡天喜地啊。
讓她自私。
讓她狗眼看人低。
打起來,打起來啊。
最好像對她們動手那樣,千萬別客氣。
這份幸災樂禍在吳芳說話越來越不着調後戛然而止。
蘇青玉挪了挪屁股,悄悄離江糖遠遠地。
整個堂屋裏寂靜無聲。
所有人都不可思議地看着吳芳,再是一旁的江糖。
江糖微微偏過頭,本要去扶凳子的手一頓,然後起身轉過頭來。
宋虎的臉一下子黑了下來。
他、許庚跟吳芳是同一批知青,宋虎平時嘻嘻哈哈的,算是知青點資歷深的老大哥了。對外他大大咧咧,跟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但每當知青跟其他人鬧糾紛時,也是他第一個站出來維護。
以前他只覺得吳芳心眼小,愛說酸話,恨不得趕跑所有跟許庚聊得來的姑娘。
但那是感情的事兒,許庚不發話,他摻和啥?他也懶得發表意見。
但此時此刻,吳芳說話確實太刻薄了。陰陽怪氣不給他留面子就罷了,他一個大男人氣上一氣就算了,但她千不該萬不該編排別人的作風問題。
這幾年,但凡是涉及作風不良的,能有好果子喫的嗎?
宋虎生氣道:“吳芳你什麼意思?偉人說過,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你別因爲嫉妒姜知青能幹就惡言惡語中傷她。你也不是什麼不知事的小姑娘,該知道流言殺人。我跟許庚說你兩句,是因爲你做得確實過分。這是提醒你適可而止,免得禍從口出。你還好意思拿我們說事了?你這意思是我們以前幫你時,也是眼睛瘸了唄。”
“自個兒能力不行,就該好好反省反省。而不是紅口白牙給別人身上潑髒水,你把人踩下去了,也不會顯得你比較能。”
吳芳顯然沒想到宋虎會這麼護着江糖。
她以爲宋虎之前說的話已經讓她難堪到極點了,沒想到他還能說出更狠的。
再看許庚,看都不看自己。
莫非也認爲宋虎說的對?
她找他幫忙不過是想多跟他相處罷了,他真當她,當她……
吳芳錯愕了一下,但很快冷嗤,“呵”了一聲,道:“聽聽。我們認識多少年,你們跟她又認識多久,一天不到。你說她能幹?可拉倒吧,我都快認不認識能幹這個詞了。哦,你們還不知道吧,她一來就搶了林大柱的位置,要沒在背後使手段,林大柱也會開拖拉機,之前也不是沒開過,爲什麼大隊長不給林大柱,給她一個剛來的知青?呵,天真。”
說完她轉過頭,期待地看着許庚:“許庚,我是什麼樣的人你清楚。這些話是林招娣說的,人家說得明明白白,有理有據,你別被她一臉單純的樣子給騙了。”
雖離得稍微有些遠,沒聽清楚大隊長對江糖說了什麼,但也隱約聽到大隊長怒斥了來鬧事的村民。
大隊長跟他們談話時還滿臉褶子笑,提起江糖就誇,就知道江糖技術確實過關,至少大隊長是滿意的。
不過讓她們替江糖澄清,憑什麼?
蘇青玉可沒忘記江糖掐着她脖子,威脅要打花她臉的情形。
至於謝小蘭?
她低着頭默默啃紅薯塊,裝作沒聽見。
李元看向江糖,見她面色如玉,明眸澄澈,只嘴角微勾神情譏誚,一點看不出被人罵成這樣的惱怒。
擔心局面越來越僵,李元趕緊解釋:“不是的,姜知青今天去大隊部是親自試開過的,村裏也來了不少人,他們對姜知青當拖拉機手沒意見,至於那個……林大柱?大隊長說他開得不穩當,不放心集體財產交到他手裏。”
吳芳愣住,隨即臉一下子漲紅。
早上江糖開拖拉機時沒有經過知青負責的那片地,所以她不清楚細節。
只聽林招娣義憤填膺,說知青點一個女知青去了趟大隊部就搶了他弟的飯碗,回來再聽宋虎花式讚歎就哪哪不順眼,許庚還一副“確實如此”的樣子,她忍不住犯酸。
“不可能,哪有女人開拖拉機的,她,她,光看力氣,她就不夠,她肯定幹了什麼,肯定的……”
她那句“幹了什麼”話音還沒落下,一巴掌呼了過去。
所有人都震驚地看着走到吳芳面前的江糖。
在吳芳發飆撒潑前,江糖已經先開口說道:“有句話叫淫|者見|淫,你那些齷齪的揣測,還是少用在別人身上爲妙。我不管你嘴碎到別人頭上時他們會不會諒解你。但我現在鄭重警告你,任意造謠和抹黑這一系列下三濫的手段,千萬別玩到我頭上。”
“……我想,其他知青肯定也很好奇你在背後怎麼議論她們的?”
“你說,你要是心不夠坦蕩,背後沒少幹這種見不得人的事,會不會被貼大字報呢?嗯?”
觀她的表現,這樣的話說得如此順暢,顯然不是第一次。
想來背地裏抹黑他人是吳芳常用的手段。
江糖私心並不認可“舉報”或者貼“大字報”。
但打蛇打七寸,吳芳會說這樣的話,是因爲她心裏清楚如此詆譭一個姑娘才能在當下造成最嚴重的後果。
對付她,自然要用她最怕的手段。
吳芳氣得渾身發抖,根本沒有消化江糖的話就想一巴掌打回去,卻被江糖擡手攔住了。
急得她大吼:“秀眉,你愣着做啥?幫我摁住她呀。”
其他人見打嘴炮瞬間升級成全武行,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尹秀眉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對吳芳拉她下水的行爲感到不滿。
不情不願地站起身。
她拽着吳芳的胳膊,勸江糖:“有話好好說,好好說……薑糖你別動氣,吳芳她……她其實心腸不壞的,就是嘴巴不饒人,她有口無心的,你也打了她,這事兒就揭過吧。”
吳芳不服,手臂被尹秀眉掐了一記:“這話咋能亂說呢,女知青本來就艱難,別人背後怎麼說咱的你也不是沒經歷過,怎麼今天就糊塗了?小芳,你比姜知青大幾歲,先主動道個歉吧。”
吳芳傻眼,當場被氣哭了。
所有人都不站在她這一邊,連尹秀眉也幫着江糖說話。
這一刻,吳芳心裏閃過了無數念頭,臉上的表情更是變來變去。
一會覺得江糖可惡,一會又覺得尹秀眉果然是白眼狼,對自己有所保留。
索性她留了一手,沒真把尹秀眉當朋友。經過這兩年見縫插針式的抱怨,大家對尹秀眉的印象,早就不是剛下鄉時那會兒的嫺靜小百合了。
她還真當自己是所有人都喜歡的仙女呢。
人家嘴上哄哄她,還不是爲了幹那檔子事?
等身子哄到手了,她就不信那些男人還能把她捧在掌心。
只可惜……
陳三狗真是不中用,都把人騙到果園了,居然沒成事!
江糖和吳芳誰也不退步,大家正不知該怎麼勸時,屋外突然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秀眉,秀眉……”
“宋虎,你們都在啊。”
那人穿着洗得發白的灰色襯衣。
一進屋,見大家都在,眼底的焦灼散了兩分,只語氣依然很急:“趕緊地,紅梅難產了,她男人和婆婆不讓送衛生站,非得讓自個兒生。你們不知道,那血啊呼啦啦的流,太嚇人了,止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