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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秀眉神色不安,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腕:“通知其他人了嗎?還有衛生站的胡醫生,你們找人去看過沒,萬一他這會兒不在怎麼辦?”

    鄭紅梅跟尹秀眉是同鄉,還是初中同學。

    上輩子她從果園回來,沒過兩天風言風語在村裏傳遍了。

    她面皮薄,害怕看到別人指指點點的眼神。一對上別人的眼睛,就算對方什麼都還沒說,尹秀眉就覺得她一定在笑自己不檢點,不清白了。

    稱病躲了幾天沒去上工。

    尹秀眉也不記得上輩子有沒有這一出,印象中佟春似乎沒有到知青點求救,吳芳更是一句未提。

    等過了幾日,她再去上工時,就聽人說紅梅命苦,生孩子時大出血。

    孩子保住了,大人卻沒了。

    可小丫頭在媽媽肚子裏憋太久,出來時渾身污青,瘦得跟小猴兒一樣,拍了半天屁股才細細嚶嚶了幾聲。

    沒過多久,這孩子也沒了。

    說是在孃胎裏沒養好,身體內臟沒長全乎,小小感冒了一場就救不回來了。

    陳興旺短時間內沒了老婆,又沒了閨女,倒是引得村裏人好一番同情。

    尹秀眉還感傷了許久。

    佟春不知是被嚇着了,還是沒聽清尹秀眉的話,一邊抹淚一邊拖着她往外跑:“我和玉秀勸也勸了,也說了去衛生站的錢我們幾個老知青自個兒掏,不花他家一分,那老虎婆就是不讓。”

    “她聽了別人的話,嫌棄紅梅肚子裏不是帶把的。這生兒生女哪是女人能控制的,我看她就是草菅人命,巴不得紅梅沒了再討個能生的進門!我呸。”

    佟春急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她如今也是別人家媳婦,孃家又遠。

    萬一遇到鄭紅梅這樣的事,也沒個人能替她撐腰。

    當女人苦啊。

    結婚一年,肚子裏沒揣崽就要被人天天戳脊梁骨。僥倖懷上了,是兒子還好。如果是女孩,娘倆都不招待見,更別提婦人生產是一道生死關,誰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在生孩子時一口氣上不來,就那樣憋屈地走了。

    可做媳婦的,就活該這麼憋屈嗎?

    她們也是活生生的一條命啊,咋同爲女人的婆婆就那麼不當一回事呢。

    一時間,佟春難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聽到這兒,所有人臉色都難看得很。

    江糖心裏也沉甸甸地。

    她走在最後面,聽佟春唸叨了一連串似乎都沒抓住重點,只能開口提醒:“咱們人再多,也比不上大隊長和支書有威懾力,你們安排人去叫大隊長了沒?”

    村裏再無賴的人家也有幾門親戚。

    這不是後世,交通便利,五通八達,結親就算隔了大半個國家都無所謂。如今去哪都得開介紹信,交通非常不方便,稍微嫁得遠的,也不過侷限於同一個縣城。

    姑且不說這位叫紅梅的知青嫁的那戶人家人丁旺不旺。

    萬一看這麼多知青衝過去,以爲自家受欺負了,糾結村民跟知青對抗起來。情緒一上頭,誰還顧得上好好說話。

    動起手來事小,就怕耽擱了時間,救不回那名知青的性命。

    還是得有一個說話有分量的當地人鎮場子。

    尹秀眉方纔也是一時情急,腦子沒轉過這道彎來。

    聽江糖一說,猶如醍醐灌頂。

    抓住佟春的手特別用力,佟春喫痛“哎喲”了一聲。

    尹秀眉扯了扯嘴角,強顏歡笑。

    鬆開手上的力道,嚴肅說道:“薑糖說得對,咱還是得找大隊長做主。有大隊長在,陳興旺和他老孃再不樂意,也能收斂點。”

    佟春六神無主。

    滿腦子都是鄭紅梅跌坐在油菜地裏,下身淌血怎麼也爬不起來的樣子。

    她雙眼茫然,也不知聽進去沒,沒有焦點的視線在大夥兒臉上一掃而過,最後定在薑糖臉上:“同志,你能幫忙跑一趟嗎?”

    救人的事,江糖義不容辭。

    但是——

    “我對村裏不熟悉,大隊長家在哪兒?路好認嗎?”

    尹秀眉讓佟春帶着宋虎他們先過去,自己留下來給江糖指路:“……你到了大部隊,再往右邊繼續走三百米左右,有一棟青磚砌的院子,門前有一顆高高大大的杏子樹,那裏就是。這個點大隊長應該到家了,你趕緊去,我先跟着看紅梅去……”

    “讓陳興旺和他老孃知道,紅梅爹媽不在這兒,那我們就是她的孃家人。”

    這幾天,尹秀眉每天都在真實和做夢之間徘徊。

    老人們都說,人臨死前會夢到最想要的東西,或許這一切都是迴光返照時的錯覺。她內心知道今生無望,便希望重新回到悲劇發生之前,希望能擺脫被別人擺佈的命運。

    她每夜輾轉不敢入眠,就怕第二天醒來發現不過是黃粱一夢。

    她比任何人都高興知青裏多了江糖,也比任何人都期待鄭紅梅闖過這一關。

    這代表命運並非一成不變。

    只要有心,她就能避開那些魑魅魍魎。即便這真的是夢,那至少在夢裏,她希望自己能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她想讓所有害過她的人遭到報應。

    “你見了大隊長,就跟他說,陳興旺家鬧出人命了。胡寡婦思想不正確,開歷史的倒車,當自己是地主家老太太要把兒媳婦磋磨死!”

    “嗯。”

    江糖應聲,簡直拿出了體育考試跑百米的勁兒,一雙大長腿跑得跟風火輪似的。

    平時要走十多分鐘的路程,她只花了五六分鐘。

    有杏樹的院子好找,江糖敲門時,陳紅軍一家老小正在喫飯。

    陳紅軍見這姑娘氣喘吁吁,滿臉是汗,以爲出了啥事:“咋地?是知青點那邊出事嗎?”

    這些知青娃子,咋一天天不消停呢。

    要換住處也給他們換了,能安排輕省的活兒也安排了,咋還那麼能折騰。

    陳紅軍臉色黑成鍋底灰了。

    江糖突然跑了這麼一遭,心肺不太適應,臉憋得通紅。這會兒弓着身子,雙手插在腰間大口喘氣。突然眼前眼前多了一碗水,“喝一口,緩緩呼吸再說。”

    江糖“嗯”了一聲,覺得聲音有點熟悉,但也沒擡頭,直接接過碗,‘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

    等氣息一緩和,趕緊將尹秀眉給的說詞轉告給大隊長。

    陳紅軍一聽,眉心立刻皺成重重山峯:“去請胡大夫了嗎?走,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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