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朔之是宋家村繼宋才進之後,唯一一個秀才,自幼喪父,家境一向貧寒。

    人人都說,窮酸秀才,滿身補丁,但汪朔之就極其注重儀表,無論他衣服再褪色,每次出門見人的時候都是乾淨整潔,謙謙君子的讀書人模樣。

    別人笑話他不像是寒家子,倒像是縣衙裏的官爺做派時,汪朔之就一本正經的拿禮儀大長篇說教,別人聽不懂也對不上號,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再提這話茬。

    汪朔之在牆外面見宋雙雙看到自己後,從袖子裏掏出了一個瓶子,“我剛研好的墨汁,想着你寫字要用,給你送過來一些!”

    宋雙雙聞言,趕緊將裙子放好。

    只聽見他紅着臉解釋道:“我剛纔來的時候見你嬸嬸在外面洗衣服,怕她奪了去,就沒進來。”

    “汪哥哥,你等我下。”

    宋雙雙環視一圈四周,然後到院子裏的雞窩下,掏出一個雞蛋跑過去遞給了他。

    汪朔之本來想推諉,看到隔壁門簾掀開後,忙接過雞蛋就走了。

    這一幕,恰好被鄒氏女兒宋珍珍看在眼裏,剛纔聽見母親在外面罵人,就知道宋雙雙從外面回來了,本來出去要盒胭脂,結果就撞到了這種好事。

    她靠在門框上,不屑道:“私相授受,就你這名聲還想嫁秀才呢!認識三年到現在還沒下聘,一個雞蛋買三瓶墨水也夠了,也不知道來耍流氓還是來佔便宜的!”

    宋雙雙本來不想理會的,聽到她譏諷汪朔之,忍不住擡頭道:“非禮勿言,你名聲好,整天張口閉嘴就嫁人的,名聲好的姑娘就你這樣嗎。”

    宋珍珍本來是抓包的,結果反被別人說了一通,當時就急了:“別用你那三兩斤墨水來唬人,我再怎麼樣,還能比當訟棍不要臉,不就是認識倆字嗎,臭顯擺什麼!”

    宋珍珍五官隨鄒氏,臉型像宋良進,單眼皮,大長臉,又黑又瘦,有些尖嘴猴腮,從小就不怎麼好看。

    她每次盯着宋雙雙白皙的面頰,就想找點優越感,靠在門框上繼續道:“我娘說了,你讀書還不如我繡花頂用呢,我繡花還可以賣倆錢,你寫幾個黑字,除了得罪人還能幹啥,當心做訟棍久了心就黑了!”

    長得漂亮有什麼用,一說到宋家女兒,在外頭街坊四鄰哪個不是誇她宋珍珍名聲好,以後談婚論嫁,難道還有人願意給宋雙雙說婆家?

    就憑這一點,宋雙雙就沒法跟她比。

    宋珍珍還想再接着說下去,被裏頭的鄒氏給拽進去了,“你跟她說什麼話,掉身價,快回來!她不要臉咱還要臉呢!”

    西廂房門簾一擋,院子裏很快就安靜了。

    宋雙雙耳朵自動過濾了鄒氏母女的話,握着手裏的墨水瓶,心裏甜滋滋的。

    她和汪朔之確實有口頭上的婚約。

    父親在世的時候就對汪朔之讚賞有加,誇他人品貴重,才學斐然。

    當年父親靠着自己做訟師掙秋闈路費,汪家也沒有嫌訟棍的名聲不好,郭氏經常帶着汪朔之來家裏請教功課,對她讚不絕口,還說好來年提親,後來父親去世後,汪朔之考上了秀才,這件事反而沒人再提了,郭氏說等有個功名再說,先不急着成婚。

    很多人都猜測,宋秀才走了,汪家看不上宋家了,但宋雙雙相信汪朔之。

    他性格好,孝順懂事,待人也溫和有禮,絕對不是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而且她現在的名聲,就算他有心退婚,她也能理解,可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照顧她。

    汪朔之家境不好,每次送來的東西不珍貴,但卻實惠,都是她用得着的,所以宋雙雙就塞給他一個雞蛋,或者塞給他一點自己掙來的訴訟錢接濟他,倆人相處的也挺有默契。

    宋雙雙今天回來的早,將墨水放到屋裏後,就去廚房做飯了。

    宋家雖然分了家,但只有一個廚房,喫飯還是一起喫的。

    晚飯的時候,宋珍珍就把雞蛋的事告訴了宋老太太。

    這隻雞是喬氏養的,但是雞蛋宋家人都喫,剛下個蛋又給別人了,宋老太太當時臉就拉了下來,宋良進盯着正在喝湯的宋子毅,臉色也不太好。

    宋家人不喜歡喬氏母女,但是對宋子毅的感情還是不一樣的,畢竟那是宋秀才唯一的兒子,才四歲就能識字了,跟二房遊手好閒的宋子凡不一樣,將來說不定也是要考秀才的!

    宋老太太朝着桌角的喬氏母女呵斥道:“你養的好女兒,凡哥兒在讀書,毅哥兒正長身體,咱們家雞蛋還不夠喫,你們就這麼下賤,上趕着巴結人家?你們缺那一盒墨水嗎?”

    宋雙雙剛要發作,被喬氏擰着胳膊給按了回去,“母親,雙兒只是不想欠人情罷了。”

    喬氏天生貌美,嫁給宋秀才後雖說不上養尊處優,也不曾下地幹活,每日刺繡制香,看着總是嬌柔,說起話來也是軟綿綿的,若是尋常男人聽到這聲音,只怕骨頭都酥了,可落在宋家就是狐媚之相了。

    鄒氏坐在一旁,斜視着喬氏嗤笑:“不想欠人情啊,那下次他再來送東西,你們嚴詞拒絕不就行了,還不是你們儘想着勾引人家,拿家裏的雞蛋充你們的人情。”

    她說完,朝着宋老太太道:“母親,不是我說,要是珍珍就做不出這種事。”

    自從宋秀才沒了,宋老太太總覺得是喬氏剋夫,只要心裏一有不痛快,就破口大罵:“下賤胚子,從你嫁到我們家來,家裏的活不會做,地裏的活不會幹,整天好喫懶做,躲在房裏弄你那套狐媚子做派做給誰看?好好的女兒被你教的這麼不要臉!你還有臉坐在這裏喫飯!給我滾到院子裏跪着去!”

    宋雙雙掙開喬氏的手,終於站起來忍不住問道:“祖母,孫女還小,敢問您一句,什麼叫下賤,不會種地就是下賤嗎?每次你們去地裏幹活,珍珍,子凡是誰看着的,家裏的飯菜是誰做的,當初你們不是還誇母親賢惠嗎?現在父親走了,難道我母親靠刺繡掙點體己錢養家,就是不要臉嗎?那你們整天從我們房裏搜刮這些不要臉的錢,你們豈不是更不要臉,這個罪名我們可擔不起。”

    此話一出,屋裏沒人敢吭聲了。

    宋老太太知道宋雙雙在外面嘴皮子厲害,卻沒想到在家裏敢這麼頂撞她,頓時氣的臉都綠了,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宋良進一拍桌子道:“混賬東西,你祖母說話你也敢頂嘴!小小年紀就敢侮辱長輩!長大了你還了得!”

    這錢大多都是鄒氏搶的,她臉上自然掛不住,搶着罵道:“你個小狐狸精,我們種的糧食,你們白喫白喝,我們拿點錢怎麼了!當你們是縣太爺夫人啊,天天供着你們,要享福去做小妾去,我們家養不起你們倆祖宗!”

    “我……”

    宋雙雙剛要理論,被喬氏給按住了,“母親,您說得對,我什麼都不會,是得學着多幹活,多花一些功夫教養子女,雙兒年紀小,不懂事,她不是有意冒犯您的,您就別和她一般計較了。”

    鄒氏上下打量着宋雙雙,唾棄道:“她不懂事,還沒結婚就先學會勾引男人,我看她是懂得太多了,難怪倒貼人家汪家都不上門提親。”

    宋雙雙剛纔大逆不道,除了年幼的宋子毅聽不懂他們的髒話之外,宋珍珍和宋子凡都不敢吭聲,昏暗的小屋頓時陷入一片寂靜。

    宋老太太緩過氣,放下筷子道:“你們娘倆別喫飯了,都給我到院子裏跪着去!”

    鄒氏眼底閃過一抹得意,故意挑唆道:“呦,母親,大嫂嬌氣,省的人家凍着了,不能吟詩了,不能彈琴了……”

    宋老太太把筷子往地上一摔:“剋死了我兒子,還敢彈琴,以後她在房間裏再鼓搗那些下流玩意兒,把琴給她摔了!”

    “雙雙姑娘在家嗎?”

    剛下過一場雨,天黑的也快,院子裏黑漆漆的,突然冒出個聲音,老太太這才意識到院子裏有人進來了。

    “誰呀!”

    宋老太太一聽到是來找宋雙雙,態度就不怎麼好,坐在凳子上朝外面瞥了一眼,隱約看到有個人影兒在朝裏面張望,本來想讓良進轟出去的,但看到來人好像還拎了一籃子雞蛋,脾氣才隱忍了下去。

    宋家三間房子都住人了,喫飯基本上都在廚房裏,只是這廚房在街門口,漏風隔音又不好,剛纔的話不知道被人聽見多少,老太太示意鄒氏將筷子撿起來後,瞪了喬氏一眼,讓她趕緊坐下,絕對不能被外人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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