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眼睛本就帶着一股蔚藍的色彩，像是放晴後的天空，隔着遠遠的距離望上一眼，便會不自覺地陷進去。她的眼底格外澄澈，不似蕭炎那般含着怨厲的詛咒，不似穆棲修一般深沉而炙熱。她是冰雪般敞亮的，藍天般自由的，滄海般廣闊的。
穆棲修如同陷入漩渦般看着她的眼睛，從未有一雙眸子如她一般，他未曾看透，卻也甘心淪陷其中。
冷風慼慼，周圍的一片都是淒涼的，唯獨女子眼底閃過的銳光，她突然面色一變，額間滲出汗珠，“司琥軍”
她怎麼把他們給忘了，既然蕭皇已經下定決心要處決司琥軍全軍上下，司琥軍回到蕭國，豈不是如同回到狼窩她用雙手撐着地面，陡然起身，忽視自己手掌心滴出的鮮血，步伐加緊，卻陡然被身後伸出來的一雙手攔住，跌入一個炙熱的懷抱裏面。
莫凝香遲疑剎那，眉色微蹙，“穆棲修，你幹什麼，放手”
身後的男子卻不知怎的，動作看似輕柔，卻讓她無力掙脫，如同鐵鏈一般將她鎖得嚴實，“你想去救他們”他猜得實打實的，“你以爲你能救得了他們，你一個人，自然是可以輕鬆躲開追捕，你若是帶着兩千人的軍隊，天涯海角，怕也會暴露無遺。”
他的聲音很厚實，他的話也很坦誠，莫凝香那一刻像是被什麼電擊到了，身子猛地抽搐一下，她救了司琥軍，然後呢然後的然後呢她能保住他們的性命嗎
然而她的良心卻決不允許她拋棄任何一個人，她許諾過她會讓他們毫髮無損地回到蕭國回到蕭國
“放開”她的聲音恢復往常的冰冷，帶着一絲冷靜與睿智，停止了所有的動作。
男子姿勢依舊，不曾有過任何變動，用這樣的方式警告莫凝香，他不會讓她去冒險，讓自己去傷心。
這盤局，他算計了那麼久，十年心血，豈會爲情所困，到最後卻也爲情所困。他苦笑一聲，今日已經有一個天大的失誤，決然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你若不放，不便不走。”莫凝香聲音也變得冷淡了一些，她很清楚地看出，穆棲修的功夫絕非她能抵擋，索性不再做任何掙扎。但她旋即回，像是旋風般將他的皮肉衝開，撕心裂肺，摧毀心肝。他卻揚起嘴角，將一切的傷痛化作煙塵，輕聲道，“你不走的素不相干的軍隊
他手臂一抖，力氣也放鬆一些，儘管是方纔的斷臂之痛也沒有這話來的劇烈，像是旋風般將他的皮肉衝開，撕心裂肺，摧毀心肝。他卻揚起嘴角，將一切的傷痛化作煙塵，輕聲道，“你不走，我便在此處陪你。”
不知過了多久，穆棲修就這樣用雙臂囚禁着她，坐在樹下。
依舊安靜。
莫凝香眼睛閃過一絲古怪，“你睡着了嗎”
她感覺男子的手臂上的力量比剛纔小了不少，她屏氣凝神，揪住他的袖子，用極其輕柔的動作慢慢脫身出來。“呼”她長舒一口氣，心裏瞭然，他在故意放她走。
這樣想着，心頭便又是一陣痠痛，不經意間瞥見他的手臂又在流血，想起興許是剛纔自己掙扎的太厲害，又觸動了他的傷口。她鼻尖一酸，眼底的堅定卻是從未動盪。
男子熟睡依舊，高挺的鼻樑間透出一股難言的堅毅，他背靠松樹，眉眼緊凝，卻不曾有過半分安逸。
她明白自己對於蕭炎的情感，那是一種關切與情誼架構起來的喜歡，更像是一種義務與同情，情誼盡了，那份喜歡便沒了。可她卻始終不明白自己對於穆棲修的感情，不明白自己爲何會在最危險的時候爲何心心念唸的是夜鶯羽。他太過於神祕，即便他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睛告訴她他喜歡她，她總覺得有些不踏實，就像是一個人有兩張倆，一張臉對你示好，另一張臉卻永遠隱藏在黑暗之間，你不能看清他的全部，便無法對他用情。
莫凝香就那樣靜靜地看着穆棲修，卻見他安詳地面容下總還是透露出幾分複雜。她心頭一動，覺得自己方纔的話過重，心底又生出些許歉意。“穆棲修，謝謝你。”
她知道他能聽得見，嘴角溢出一絲滿意地笑容，決絕轉身去了。
莫凝香走後，男子緩緩睜開眼睛，像是被固定在青松下一般紋絲不動，只是一身墨色秀髮隨風散亂着。他的眼神說不出溫柔，也說不出冰冷，卻從未有過一絲輕鬆。他終究是不忍心讓她恨他。
遠處走來一抹黑影，姿勢很是恭敬，他方纔就一直守在這裏。“太子，您當真不後悔，若是莫小姐知道所有的真相”
終有一日她會知道所有的事情，終有一日，只不過不是今日。穆棲修眼底溢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她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至少我現在能守在他身邊。”
驚衛離嘆了口氣，眼底流過一絲惋惜，“太子是向來不受束縛的，可如今，有了軟肋便如同斷翅之鷹，隨處都要受人限制，太子，當真不後悔嗎”
穆棲修眼前又浮現出莫凝香眼神堅定的樣子，她說，我不後悔。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愛的，便是她的篤定、堅韌、勇氣與真誠，就如同這雪中青松一般，歲寒而後凋，不曾畏懼任何嚴寒，卻也不屑於任何污濁。
可他同時又是極其卑鄙的，他寧願讓她淪爲棋子，卻也要把她捆綁在自己身邊，明知她不需要任何人保護，卻要給他鋪路架橋，明知她是不甘於囚禁的朱雀，卻要她像夜鶯一樣伴在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