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想起蘭中石的話,想起在光州的所見所聞,想起七常侍做出的一樁樁、罄竹難書的罪行。
他改注意了。
“應該有個儀式性的結尾,譬如正式向大宣宣戰。”
想到這裏,楊越心念一動,軀體消失在原地。
宣京有個高樓,名爲‘觸星樓’,意謂站在樓頂,彷彿能觸摸到星辰。
唰!楊越身影出現在樓頂。
目光眺望而下,無數樓閣、院落建築星羅棋佈,大道小巷宛如棋盤線子,涇渭分明。
此刻正夜初,宵禁還未開始,長街明亮,商販喧譁,形形色色的人來來往往,真如一副‘清明上河圖’。
但這副喧譁要被打破了。
“諸位!”
忽然之間,楊越張口一喝。
剎那間,彷彿從極高極高九天之前落下一道雷霆,正在逛街的首都人瞬間耳朵一震,轟轟鳴鳴,耳中‘諸位’‘諸位’地迴盪着。
他們紛紛擡頭,將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但見,二百丈高的觸星塔之巔,一個螞蟻般人形黑點,正渺小地站裏在那巍峨塔頂。
“諸位,我是楊越!”
又是一道聲音,觸星樓周圍的人安靜了下來,十幾萬雙眼睛寂靜地看着高樓。
對於宣京之人來說,這種場景真是頭一次見。哪怕最猖狂的武者,也不敢在京城放肆。
但今天有了,那個人自稱‘楊越’,楊越者誰?大宣人都知道,本國第一諸侯。
那麼,他如此放肆地站在那高樓,不惜冒犯皇家威嚴地怒吼聲聲,目的何在?
長安人十分好奇。
而楊越,也沒有讓他們失望,接下來的話語,讓他們哪怕多年以後,依舊難以忘懷。
“我今日站在此地,目的無他,是欲向昔日的吾主,昭明!正式割裂!”
“昭明帝身爲萬民之主,不思安社稷,俢仁德。反而縱容七常侍大掠民財,役民如雞犬。”
“黑州,光州,軒州,羌州,羽州,蠻州,燕州……苦宣久矣!”
“吾今日將欲北方稱帝,徹底與宣國決裂。不日便率軍南下,弔民伐罪!”
原本稱王的想法,改成了‘帝’,直接徹底決裂。
楊越覺得時機已經成熟了。
但這種消息落在長安人耳中,不啻于晴天霹靂。而當驚訝的一瞬間過去,便是人人覺得荒謬。
是的,荒謬。
大宣八百年的統治,已經將‘正統’印象深入人心,數十代人的洗腦,情緒上,已經形成了‘大宣纔是正統’的思維慣性。
如果是受災最嚴重的軒州、光州等民衆聽到,絕對不會感到荒謬,而是歡欣鼓舞。這兩州的人民苦宣久矣,自然樂的跟隨楊越造反。
但宣京人民不同於這些地方,他們當中不少人和上層或多或少都有一點關係,所以,七常侍也沒有過分對他們壓榨多少,有喫有穿,民怨不足,突然聽到有人掀翻他們的生活,第一時間的反應,可想而知。
長街中,一個老人指着楊越:“逆賊!”
旋即,宛如前奏曲一般,後續的浪潮齊齊涌來。
怒罵之聲,從一人一口中流出,漸至千口萬口,最終匯聚成一股恐怖浪潮,四面八方地瘋狂涌來,瘋狂拍打在觸星樓上!
楊越,頓時成了衆矢之的。
遠處,宮門上,昭明帝以及衆太監紛紛涌出,武聖許戰也出現在宮門。他們原本害怕楊越會說出什麼蠱惑人心的話,誰知卻如此幼稚。
聽着甚至都傳進宮裏的聲討之音,昭明帝心頭大快。
“好,民心可用,楊越註定成不了勢!”
許戰等人也是暢快,甚至都不急着阻止楊越了,他們覺得此刻的楊越,真的和跳樑小醜一樣。
“陛下德被四海,天下萬民景仰久矣,誰肯從賊?黑州必亡!”七常侍‘谷一’笑着道。
他真是感謝楊越,殺了頭上的元穰和李文軒。這空出的掌璽太監、紫衣使督公、少府令三個肥差職位,起碼也得分潤出一個給他。
殺的好!
“皇叔,等楊越說完,請立即捉下他。”昭明帝悠哉地對許戰道。
許戰點了點頭,默默凝望那高樓上的人影。
……
高樓上,滾滾浪潮持續了五六分鐘。
長安民衆的嗓子真好啊……楊越感嘆着,有這麼好的嗓子,想來平日裏日子過得也很不錯。
不過,他也理解。
對於長安人來說,日子過得很好,縱然聽說七常侍在外面不幹人事,但沒有發生在身邊,不能真實感觸到那天下四處烽起的危患。
便如流浪地球所言,最初,只是一場旱災,一場山火,一個物種的滅絕……直到和每個人息息相關。
火沒有燒到自己家裏,就各掃屋前雪。這種思想……無可厚非。
縱然很愚昧,很短視。楊越也理解,一個人投入一個時代,力量太渺小了。但對他們家人來說,可能是十幾年養育的兒子,十幾年陪伴的丈夫。
無怪乎寧願抱着僥倖心理躲至最後一刻,也不願意爲即將出現的災難貢獻一分力——或許也和他們根本意識不到這些有關。
“最初,軒州人被加稅的時候,我沒有說話,因爲我不是軒州人。”
“然後,光州人被徭役的時候,我沒有說話,因爲我不是光州人。”
“最後,當輪到我們自己,我們很想求救,但有誰爲我們說話呢?長安人啊,你們真應該出去看看,這天下,你們的二萬萬同胞,並沒有和你們一樣的好命。”
楊越輕嘆一聲,身影消失在高樓。
……
四海翻騰雲水怒,九州震盪風雷激!
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
……
楊越走了,武聖也沒能追上。
但他最後留下的話,在京城各處如病毒般飛速傳揚。尤其是以外地人爲最。
作爲這個時代的‘京漂’,他們和二十一世紀的‘京漂’有些許不同。二十一世紀是爲了更好的生活,而他們,卻純粹是走投無路。
如果不是混的不好,誰願意背井離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