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來的女配角很懂事,可見杜迎選人的時候還是有些眼光。

    畢竟他這樣的大導,有的是人上趕着給投資,又不用看監製的臉色,選演員的時候沒人敢往他這裏塞關係戶。

    薄安安和那個小姑娘對完了戲,就趕緊回到了杜迎旁邊:“怎麼樣,怎麼樣了?”

    事關她這個女主角最後的結局,她不可能不關心。

    杜迎一臉沉重,讓薄安安有些心慌,卻大概明白了現在的情況:“那,先生不願意改就算了,現在這個結局也挺好的。”

    “不是,安安你聽我說,”杜迎吐了個菸圈,看着薄安安的眼神異常嚴肅,“你有信心麼?我們決定了,要把你的結局,徹底改成開放式的。”

    薄安安睜大了眼,看向一旁的霍琛。

    霍琛微笑着點頭,確認了杜迎的話:“先生鬆口了,女主角不用死了。”

    薄安安的牙關顫了顫,忽然坐倒在了身後的椅子上:“是我們之前討論的那個麼?”

    “是,”杜迎也不再裝模作樣了,抱着劇本的手都跟着晃了起來,“我就說這個結局一定得改,老一輩的文人真是讓人欽佩,我還以爲得費好大力氣才能讓先生鬆口呢。”

    “那,那段戲什麼時候能出來,”薄安安也有些激動。

    “先生委託給霍琛了,等寫完以後再拿給他看就好,”杜迎打量着霍琛,嘖嘖兩聲,“霍編劇魅力就是大。”

    霍琛笑了笑,沒有說話。

    這部劇,說了是武俠,從頭到尾也就離不開一個俠字,不管是岑亭飾演的主角,還是薄安安所飾演的女主,兩個人雖然從頭到尾都有着不同的背景和立場,卻始終圍繞着一個俠字在旋轉。

    所謂的俠,其實並非只是行俠仗義,而是對自由的爭取,想要成爲一個獨立的人格,快意人生,爲自己而活,不同流合污,也並非一定要仗劍天涯,只不過是有着一種濯而不妖不蔓不枝的追求,遺世獨立,堅持自我。

    葉秋水的自我是敢愛敢恨的,即使自己曾慘遭背叛,也還是心繫世間哀鴻,心懷家國大義,但這絕不代表着她會姑息惡人,不該心慈手軟的時候,她也絕不會有半點猶豫。

    岑亭所飾演的男主角和葉秋水最大的不同,就在於自我。他被家國大義困在了方寸之間,他想要救國救民,想要爲國效忠,卻又覺得自己始終是個江湖人,卻不知道,從自己開始效忠於朝廷的那一刻,他已經沒有自由可言。

    所以,在朝廷與葉秋水之間,他猶豫了。他想要讓葉秋水放下仇恨,卻又能夠理解葉秋水爲什麼而痛恨,所以,當葉秋水走的時候,他沒有挽留,可他也不敢放下一切去找她。

    當他終於想明白了,自己所執着的這個俠字,絕不是變成另一種形式的鷹犬,他愛的是這個國家,是這個國家的百姓,而不是那個高高在上自以爲是的穿着黃色衣袍的真龍天子。

    所以,他衝破了所有禁錮,不顧一切想要找回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想要讓葉秋水回到自己身邊,但是,已經晚了。

    葉秋水爲了這個國家,死在了一片荒野之中,他能夠找到的,只有她的屍體。

    他來晚了,因爲他的懦弱,葉秋水永遠的消失了,不再像他所設想的那樣,只要他做完自己的責任所需要讓他做的事,他就能回去,能把她找回來。

    他錯過了那個原本能放下一切仇恨和他隱居田園的女孩,失去了歸於山海的做一個真正的俠的機會。

    這是原本的故事,一個殘缺的,讓真正的俠死去,成就了新的俠的故事。

    但是,在杜迎和霍琛提出了新的意見以後,葉秋水活了下來,或者說,她變成了薛定諤的葉秋水。

    原本的故事沒有大的修改,但最後,葉秋水爲了保護邊關傳來的情報,與異族苦戰以後,消失在了曠野之中,那裏只剩下了葉秋水從不離身的一對同心鈴,那是那年七夕,他們同遊燈市時,他送她的。

    那時候,他們都以爲他們會得到永遠。

    最後,他帶着同心鈴回到了家鄉,卻在燈火之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笑顏如花,他淚水漣漣。

    這樣的改變,並非給了葉秋水一個圓滿,可是讓男主角成爲了比原本的創傷之後終於昇華終於成長的形象更讓人心悅的一個真正的俠。

    所有人都能看到,這部劇究竟會得到多大的成功,即使那時候,他們也不知道,他們低估了這部時隔多年又再一次表述了俠客精神的真正的武俠劇。

    等劇本完全修改完的時候,陸明夜終於忍不住把霍琛弄走了,畢竟他那裏也還等着,對於霍琛跟着薄安安一跑就是將近兩個月這件事,他是極有意見的。

    快入冬的時候,在江南的初雪中,薄安安拍完了她最後一場戲份,殺青了。

    薄安安凍得鼻尖通紅,卻笑得開心。

    杜迎也忍不住感慨:“我這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落着你這麼個寶貝。”

    “能跟杜導合作纔是我運氣好,以後也請多多關照啊,”薄安安衝着杜迎鞠了一躬,她是真心實意的感謝杜迎。

    像杜迎這樣的導演,不顧流言蜚語,也不是看中薄安安自帶的黑紅流量,單純只是看她的人,看她的戲,這樣的導演太少,薄安安覺得自己實在是幸運的不行。

    還有岑亭,這些日子關照她太多,也教會了她很多,但看着薄安安跑過來衝自己鞠躬,岑亭卻只是擺了擺手:“我聽說你下部戲要和葉止合作了,跟着他在好好學學,他比我厲害。”

    “岑哥也厲害啊,”薄安安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沒想到我居然能先後和視帝影帝合作,不知道以後有多少人嫉妒我。”

    岑亭和葉止一個大熒幕一個小熒幕,從來都是王不見王,薄安安生怕自己一個話沒說好就引得岑亭不高興。

    岑亭平日裏不拘小節是一回事,她說話不懂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過,岑亭的回答倒是符合他以往的做派:“你不用捧我,我想上大熒幕還沒得上,你加油,以後有機會我還想和你再合作一次,就怕到時候你上了大熒幕看不上我了。”

    薄安安說實在的,也還是有些惶恐,連忙擺着手回了幾句。

    “安安,我知道你一路過來也很辛苦,但你要知道,人都是各種各樣的,有些你以前會遇到的事,等你足夠強大以後,所有的算計和心機都會變成一張一張堆在你眼前的笑臉。你最容易受委屈的時候過去了,以後不用再那麼小心翼翼。”

    岑亭捏着一根菸,火星在白色的雪花之間格外顯眼。

    “我知道,”薄安安看着岑亭的側臉,有些感動。雖然只有這兩個月的交情,但岑亭真的是很好很不錯的人,既有着成熟男人的穩重,又有着少年心性,並不世故油膩,她忽然就明白了,爲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喜歡他,“岑哥你這是教我學着耍大牌麼?杜導說了,等這部劇播出來,我就是新一代的收視女王,前途不可限量啊。”

    “嗯,前途不可限量,”岑亭笑了笑,假裝沒有發現薄安安這話裏帶着太多開玩笑的意味,“要是有問題,隨時給我打電話,我拿你當親兄弟的。”

    薄安安哈哈一笑,應了這聲兄弟:“那岑哥你以後有什麼好活可得想着點我,我喫苦耐勞來的。”

    “那肯定的。主題曲的時間你排出來了麼?”岑亭也不再多說,對於聰明人,總是可以點到即止。他當即話頭一轉,“你記得練練歌,我專業跑調三百年,到時候還得你多帶帶我。”

    “那好說,我介紹歲寒給你認識,”薄安安說起這個來,竟也有些得意的意思,“我們家歲寒早前就跟我說了,等我唱主題曲之前找她特訓,她要休息好一段時間呢。”

    “那可就得仰仗她了,”岑亭笑呵呵的,忽然擡擡下巴,示意薄安安看身後。

    他們這次的取景點是在一座江南古鎮裏,外面正下着雪,薄安安和岑亭都躲在臨時搭起來的棚子裏,薄安安一回頭,就看到了不遠處橫着的石橋上,一人撐着傘看她。

    駝絨大衣下的身姿挺拔如松,他漸漸地走近了,黑色的傘像是一片雲翼一般翩躚而至。

    薄安安環顧四周,卻發現岑亭已經走遠了,正抱着胳膊在杜迎身邊和他竊竊私語,滿臉都是揶揄的笑意。

    林素不知道去了哪裏,也看不到人,薄安安有些緊張,卻又覺得,格外的坦然。

    自從霍琛離開以後,她想了很多,甚至也覺得,到這裏就可以了,她和霍琛的關係,也是時候做個決定了。

    所有人都覺得,她們已經在一起了,甚至薄安安有時候都覺得自己是不是太惡劣,一邊無條件地接收着霍琛的好,一邊又不承認自己已經接受了他。

    但是現在……風月之間,他眉目溫柔如畫,薄安安驀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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