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 第 525 章 五二三
    “我手底下有一幫弟兄,大概五百號人,都是這些年被扣在大都的匠戶,蒙古皇帝要修上都宮闕。有人打聽到消息,至遲下個月就要徵人北上出關。有門路逃走的都逃走了,上哪裏不是討一口飯喫?你們是張九四的人,張九四那裏是不是不愁飯喫?”白九說話直接,語氣囂張。

    上都去年被攻破,宮闕付之一炬,但現在戰火四起,顯然不是興修宮室的好時機。蒙古諸王貴族每年將從皇室獲取大筆賞錢,國庫早已入不敷出,是以樸不花聯合搠思監製印假鈔,身爲天子的妥懽帖睦爾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昨夜象輿上坐的是誰?他的侍衛能認得出穆華林贈給自己的玉牌,莫非真的就是皇帝?除了皇帝還有誰能乘象輿公然在大都出行?大元朝廷從忽必烈時開始造象輿,最初忽必烈坐象輿幸灤京,時任禮部尚書的劉好禮進言稱大都至上都路途遙遠,大象不好控制,坐象輿往返兩都,一旦有何變數,哪怕有再多從人,力氣上也難以控制巨象。不久,劉好禮一語成讖,數年之後,忽必烈乘象輿圍獵歸來,路上碰到有人表演獅子舞,大象受驚狂奔,如果不是侍從官挺身而出,險些當街釀成大禍。

    然而即便如此,據沈書所知,康里布達數年前臥底在大都,正是通過象舍接近哈麻。

    今日所見更讓沈書肯定了,皇室仍未放棄象輿,只不知道在這禮序法度混亂的年月,那個高高在上的人,究竟是不是天子。

    久久不見沈書反應,白九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

    紀逐鳶也換了衣服出來。

    白九收斂怒容,將問題重複了一遍。

    “帶着五百人,想離開大都?”紀逐鳶冷着臉反問。

    白九一時語塞,想到此行的目的,只得忍氣吞聲,放低身段,道:“十五萬石漕糧,難道沒有大船可用?”

    “不行。”紀逐鳶壓根不給白九商量的機會。

    “你們這些工匠走了,家人怎麼辦?”沈書道。

    “沒有家人。”白九漠然道,“我們兄弟們就是彼此的家人。這城裏的老人、小孩、女人,餓死的就佔五六成。再不想辦法逃走,明年這時候,死的就是我們。”

    “五百人裏一個有家有口的都沒有?”沈書迅速問。

    白九神色裏閃過一絲不自然,回答說:“有那麼一兩個又怎樣?難道張九四連女人小孩也肯照單全收?”

    “享福的時候知道有女人,逃命的時候就嫌她們拖後腿。”紀逐鳶道,“有船,不借,滾。”

    白九一愣,被氣得笑了起來,搖頭道:“要按老子的性子,你這種乳臭未乾的小子……算了,我們這些人是從各地蒐羅來京師,給黃河干過疏浚,給京糧屯過田,一年到頭四面八方地走,女人跟着我們有什麼好?”

    “這樣。”沈書以打商量的語氣說,“你們把女人孩子都帶上,漕糧的船要在京城停留幾日。”

    白九眼睛越瞪越大,急切道:“你真能做主?”

    這麼看來,白九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這人還真是,好笑中又有一絲心酸,如果不是求告無門,也不會把希望押在剛認識的人身上。沈書想了想,一鼓作氣,索性把話跟白九說開。帶人走不是不可以,但在大都有了家室的工匠,須將家裏人一起帶走。

    “要是他們不願意呢?”白九道,“咱們都是些流浪四方的漢子,很多不過是一晌貪歡,還有人找的是胡女。”

    “不願意的不勉強,這件事你自己去辦,凡是願意跟你的弟兄南下的,女人、小孩,甚至是女人們的家人,只要願意,就一起走。”沈書道,“但有一條,離京的時間定下後,人必須在約定的時間到碼頭,你得自己想辦法脫身。”

    “這好辦,除了寺廟,我們還有三處幹活兒的地方,能有一個時辰無人看管。”白九感慨萬千,一時不知道怎麼說纔好。

    “你等等。”沈書不是看不見白九的感激,能低頭來找陌生人求助,倒也算條漢子,沈書不想在這件事上多說,省得白九要說起肉麻的話來,反鬧得他自己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沈書出去之後,白九和紀逐鳶在房內面面相覷,都是沉默,誰也不想跟誰說話。

    白九一杯接一杯地喝茶,不斷看房間門。

    少頃,沈書回來,白九鬆了口氣,見他手上拿了一封信,另外有一塊木牌,牌子上寫了個“林”字,墨還沒幹,顯然是剛寫的。

    紀逐鳶詢問地看了沈書一眼,兩人視線相接時,紀逐鳶就明白沈書這麼做的原因了。

    “五日後酉時,你自己或者派人來,若無什麼變數,該是第二天卯時就要啓程。”

    白九接過信和令牌,欣然道:“越早越好。”

    “對,沒有上工,就不用專門尋隙出來。”沈書要送白九出去,白九拒絕了他的好意,沒有走門,從窗戶翻了出去。

    沈書關上窗。

    “什麼人你都幫。”紀逐鳶道。

    “能幫一個是一個。”沈書心思已經不在這裏,他坐下來,側身望紀逐鳶,說,“昨晚的象輿你看見了嗎?”

    紀逐鳶打開一個精巧的盒子,以食指取出一點藥膏,抹在沈書的耳朵上,一手拈着他的下巴,示意沈書轉過去把耳朵朝向自己。

    “象輿?”

    沈書對紀逐鳶說了昨晚他從巷子裏衝出來,衝撞到乘坐象輿的人。

    “那些追兵是因爲這個?”紀逐鳶後知後覺,聽沈書說完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

    “對,但我不知道象輿上坐的是什麼人,應該是……”沈書緊張地眨了眨眼。

    “蒙古皇帝?”紀逐鳶道,“別動。”他手指輕柔地將沈書耳朵上的藥膏塗抹均勻,這纔看着他的眼睛說,“半夜裏,皇帝不在深宮臨幸他的美人,跑到大街上做什麼?等會我去昨晚地方打聽就知道,象輿應該不多見,整個大都沒幾人有資格乘坐。”

    紀逐鳶說的是最簡單有效的辦法,但昨夜那條街上發生了混亂,沈書不確定今天會不會有侍衛在那裏守株待兔。

    “誰還能抓得住我?”紀逐鳶不以爲然。

    “別大意。”沈書道,“那個統領見過了我的玉牌,如果他是怯薛,如果師父給我的玉牌只此一件,或是隻有他才帶着這樣形制的玉牌,那對方就會知道我是誰。”

    如果那侍衛統領已經識破沈書的身份,會不會他本來就是要帶沈書進宮?畢竟穆華林是皇帝派去江南的祕密人物,總會有一些物件作爲證明聯絡人身份的信物。

    “你現在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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