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20章 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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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逐鳶道:“就是他,在錢賀面前誣賴穆華林搶走他們繳獲的糧食那個張遜,你記不記得舒原說過,他爹對錢賀有伯樂之恩。他的排場顯然挺大,手底下集結了一幫子人,要一個人給許達遞紙條,放火他自己也能做,當然也可能有同夥。至於穆華林的對頭,那是大都的宗親貴族大老爺們。”

    沈書眉頭輕輕皺起,眼前是紀逐鳶放大的臉,沈書突然想岔了,拿手碰了碰紀逐鳶的鼻子,說:“哥,你是不是白了點?還是這一向沒洗乾淨過臉?”

    紀逐鳶:“……”

    眼見紀逐鳶要自閉,沈書忙道:“嗯,對,大都我也沒有頭緒。你說,皇帝老爺讓穆華林做的這件事,無害於萬民,又非要進高郵城去。且無須千軍萬馬,一人足矣,穆華林甚至手下也沒帶一個,以他的身手,我現在有個猜測,要麼他是被派去高郵城暗殺什麼人,要麼他是去傳信的。”

    “暗殺誰?張士誠?”

    沈書立刻把紀逐鳶的嘴巴捂住,乍然聽到大人物的全名,猝不及防得沈書心跳都加快了。沈書感到掌心裏紀逐鳶的嘴角彎翹起來,他眼中現出促狹,沈書掌心裏突然被紀逐鳶舔了一下。

    沈書連忙收回手,目瞪口呆地把他哥看着,嘴巴張大,話都說不囫圇了,眼睛眨個不停。

    “你、你、你,哥你幹啥?”

    “沒幹啥,下次你再這麼無禮,我就咬你。”

    沈書徹底被紀逐鳶的無恥給驚到了,算了看在他鼻青臉腫遍體鱗傷的份上,先記賬。

    “……”沈書張了張嘴,疑惑道,“我打算說什麼來着……”

    “年紀不大,忘性不小。”紀逐鳶嘲諷道,“你說穆華林可能是去高郵搞暗殺。”

    “對,但我覺得暗殺的可能性比較小,傳達密旨的可能性大。天佑固然是一個威脅,郭子興、劉福通、徐壽輝也都不可小覷,丞相圍攻高郵前,還分兵攻打了六合。如今天下,可謂烽煙四起,如果我是皇帝老爺。”沈書把聲音壓得極低。

    紀逐鳶把沈書往自己肩前按過來。

    沈書就勢幾乎是貼着紀逐鳶的臉和耳朵在說話,心底雖有些怪異,可小的時候沈書沒少和紀逐鳶咬耳朵,尤其是紀逐鳶犯了錯要被他爹罰跪時,沈書老叫他低頭把耳朵貼過來。

    這麼靠着,空氣迅速升溫,沈書紅着臉小聲說:“遠交近攻,我會派出親信,說服義軍頭領投降。這些年也有不少小頭目,起先是造反的,走投無路便向朝廷投降,承平日久,騎兵早已不復銳氣,徐州也好,高郵也罷,哪一次不是仗着人多勢衆,以數倍兵馬圍攻。就算不是丞相帶兵,只要不像也先帖木兒那樣扶不上牆,連軍中夜驚都鎮不住,喫敗仗的可能性不大。”

    紀逐鳶嗯了一聲,目不轉睛地看沈書,捨不得有片刻把目光從沈書臉上移開,沈書言談流暢,每當梳理起局勢來,總是有條不紊。

    “朝廷唯一的擔心是,這些起義軍聯合在一起,勢必結成一股難以攻破的力量。如果能夠滲透到義軍力量當中,招降能夠招降的,讓義軍去打義軍,朝廷付出的不過是一官半職,便是再大的官,對皇帝老爺而言還不是一句話,他損失不了什麼,再不過就是賜以金銀。”

    “嗯。”

    沈書:“……哥你在聽嗎?”

    “聽了,不懂。”紀逐鳶冷臉道,“所以呢?”

    “所以穆華林先去高郵,應當是想從天佑入手。我們攻破水寨那天,在舒原家中,穆華林想問舒原一個問題,後來出來我問他是想問什麼,他說要問如何才能見到誠王。”沈書心中豁然開朗,眼睛亮了一下。

    紀逐鳶心臟狂跳起來,聽見沈書說話的語氣變得輕快,“他要找誠王,應當是聯絡誠王接受朝廷招降。這兩日在船上,高榮珪問過他要辦的事辦成了沒,他當時回答的什麼?”

    紀逐鳶也想起來了,答:“他點頭了。”

    “那就是他見過誠王了?”沈書嗓音控制不住發抖,那可是傳聞裏的人物,穆華林竟見過了。

    “未必。”紀逐鳶道,“要是誠王答應投誠,哪怕我們捲入兩樁命案,也用不着跑。”

    “那倒是,咱們可以被特赦。”沈書道,“但他一定已經同天佑政權搭上了線。”

    “南方造反陣營甚多,你覺得成天被枕頭風吹得東倒西歪的皇帝老爺會這麼清楚下面的形勢?”紀逐鳶嗤道,“我覺得大軍就地解散,就不是一個有判斷力的皇帝幹得出來的事,大夥兒不是都說,元人皇帝同他那個一起摔跤摔到大的哈麻有一腿嗎?”

    “你是覺得皇帝沒有指定讓穆華林聯合哪一支起義軍?”沈書想了想,這也不無道理,自世祖後,皇帝已換了十多個,最短的一任不過在龍椅上坐了四十三天。常常老百姓還沒弄清楚皇帝是誰,龍座上就已又換了個新人。對於中書行省外的其他地方,大都遙遠得如同另一個世界。世祖在時,所建立的等級制度相對完整,此後的八十年間,朝廷朝令夕改,正如強風掠境。

    皇室貴族之間爭鬥不休,常有先被打跑的人又被恭迎回來做皇帝的奇事發生。

    沈書才只有幾歲時,父親還是個窮酸書生,夏日夜晚若是無事,便把他抱在懷裏,喂他喫切成小塊的西瓜,於盛放的鴛鴦藤架下,以他總是有些中氣不足的嗓音說一些往事與沈書聽。

    “所以我說你給咱們惹事了,如果真如我們的猜測,老劉、老孫,是穆華林的對頭所殺,我們倆綁在他這根繩上,是極危險的事。”紀逐鳶說,“我以爲他不會來救我們,這次算你沒有看走眼。”

    沈書還來不及歡騰。

    紀逐鳶又說:“但是你要知道,像李伯那樣的人在如今的世道,很多。沈書,我答應過你爹,這一世我都是你哥,我以這條命保護你,你永遠可以相信我。”

    沈書動容地看着紀逐鳶,他感到呼吸發燙,輕輕地抿起了嘴脣。有一股衝動在沈書心中盤桓,他想問紀逐鳶,等他成家以後呢?這念頭一閃而過,讓沈書滿臉都變得通紅。

    “但你不要輕信任何人。”紀逐鳶認真注視着沈書的雙眼,“我不是不讓你有朋友,也不是不讓你拜師,我只想讓你在心底裏畫出一條界線。在這世上,與我性命相連的人唯獨有你。”

    沈書屏住了呼吸,愧疚地低頭,他沒有看見紀逐鳶的眼神,夾雜着些許難過。

    紀逐鳶伸手揉了揉沈書的頭。

    沈書猛地收緊手臂抱着紀逐鳶的腰,下一瞬又往後要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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