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21章 二十一
    沈書進來,便看見桌子上全是錢,光元寶就有十數錠,銅錢數吊,看得沈書登時兩眼放光。

    沈書強作鎮定,說:“師父。”

    “來。”穆華林招呼沈書過來坐下,把錢歸攏,從中取出兩吊錢給沈書,示意他收下。

    沈書自然推說無功不受祿,讓穆華林有事直說。

    “等安頓下來,你們兩個上街總要買點喫的玩的,先拿着。”穆華林沒怎麼同少年人打過交道,只回想自己十四五時還是要攆雞逗狗,一刻也坐不住,至爲快意便是同三五好友出城狩獵,縱情草場。他是不知道像沈書這樣的儒生平日裏都喜歡做什麼,但給錢讓他去買些他自己喜歡的東西,總不會錯。這是一種示好,顯然穆華林已把沈書和紀逐鳶當做了徒弟。

    “你這算是收我和我哥了吧?”沈書道。

    穆華林啊了聲:“收吧。”沒等沈書高興,穆華林又道,“我早晚要回大都,屆時你們跟着我回去,還是自去謀生,都由你們兩個自去商量。”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沈書明白,要讓不到十五歲的沈書去想穆華林回大都那時的事,還是過於不可捉摸。於是沈書嗯了一聲算答應。

    “小先生。”

    沈書一聽這稱呼哭笑不得,忙道:“我是你徒弟,你隨便叫吧。”

    穆華林點頭:“那就小先生。”

    沈書:“……”見穆華林一臉認真,沈書收斂起不正經,把穆華林給的兩吊錢收起來,看着穆華林去櫃上取來一張地圖。讓沈書意外的是,穆華林的字寫得力透紙背,每個字都寫得很大,筆畫轉折鋒利,這被稱爲“刀刻氣”,乃是學字時多練碑文所致,字跡比沈書想象中漂亮許多。

    展開在桌上的是一幅地圖,如今朝廷還坐擁天下三分之二,自河南行省南部,到江淮流域、江南大部,甚至東南沿海的福建行省,處處陷入戰亂。

    “離我們最近的是滁陽,其次可以往南。”

    “太遠。”沈書看了看,穆華林所指是湖廣一帶,現在他們馬都沒了,若是徒步,哪怕要到武昌投倪文俊,也嫌太遠。

    “不能徒步,還是要弄幾匹馬。”

    “有錢恐怕也弄不到。”這是沈書犯難的地方,即便穆華林有的是錢,馬匹現也十分稀缺,就連元軍所用,也是從漠北牧場購置,漢人更是早就不被允許飼養馬匹。

    “這你不用擔心。”

    沈書一聽,便知穆華林要用非常手段,要麼便是以官威施壓,這一路行來,農民軍佔領的地盤時斷時續,有時相鄰兩縣都會一個在朝廷手中,一個爲農民軍所佔,且戰況極不穩定,政權改易都在一夕之間。

    “昨夜我跟我哥商量了一下,我們猜測,你這趟出來是要招降幾個大的農民軍集團。”

    穆華林臉色一變,見得沈書沒說話,他想了想,做出了個決定,朝沈書道:“我知道早晚瞞不住小先生,叛軍肆虐,民不聊生,比起大軍鎮壓,於平民而言,能安撫招降纔是好事,徐州一役,小先生可聽過?”

    沈書本來想說民不聊生倒不全是農民武裝的鍋,乃是數十年間積弊已深,米價日貴也非是地方上亂起來纔開始的。

    但見穆華林言辭誠懇,沈書又想到他哥總說他不懂得體察人心。以穆華林的身份,顧惜百姓已是大義,而且他說的也沒錯,固然如張士誠、朱元璋嚴格約束軍隊,儘量不滋擾百姓,佔據地方後變本加厲屯田積糧的武裝也並不少。

    “師父要憑一己之力,平天下之亂,卻也是不能。”

    穆華林一哂:“自然不能,盡人事罷了。身負皇命,唯有一死報答皇恩。如今大都城內外已鬧起饑荒,宗親皇室還夜夜笙歌,達官貴人們做的稍稍有利於民的事,不過是施捨錢財,爲滿地餓殍收屍。實不相瞞,朝廷多次招降張士誠,是他不降,右丞相才率軍圍困高郵。我雖不曾出面,招降的聖旨我還是知道。大都內勢力錯雜,局勢越亂,越方便渾水摸魚。”

    “有人知道皇帝給你下達的密令嗎?”沈書道,“那晚帶我們去書院的老劉、老孫也被人滅口,且全家被殺,俱是割喉,連狗都沒有放過。若非深仇大恨,便是殺人的慣手所爲。”

    “至少有兩個人知道。”穆華林不大願意說。

    “奇氏?”沈書輕聲道,一面窺看穆華林的臉色,見他面部微微抽搐,便知道對了,沈書想到昨夜紀逐鳶說皇帝老爺跟哈麻有一腿,這哈麻也是貴族中響噹噹的一號人物。

    “陛下什麼事都與第二皇后說,她應當是知道,但她的勢力只在內宮,在朝中沒什麼權勢。只是爲授皇太子金印,皇后與哈麻日益接近,你想的沒錯,那兩個士兵全家應當是被慣手所殺。”穆華林道,“目的也顯而易見。”

    “死無對證,讓我們無法翻案。”

    “嗯。”穆華林道,“但要果真如此,對方應該也殺不了我,否則何必如此周折,直接來殺我便是。”

    “有人誣陷我們殺了錢賀全家,而大都派來的人本是盯着你,但你行動起來,他們盯不住人。只有盯我和我哥,因爲我倆總是同你在一處,恰好我和我哥那夜遭人陷害,高榮珪也被牽扯進來,大都來的人根本不知道高榮珪什麼情況,也知道殺不死你,見此機會,就將重要證人殺死,你跟我們是一起的,又是蒙古人,就是抓不住你,出了這件事你也沒法再在城裏露面,最後逼得你只能離開高郵。”這下就全都能說得通了,沈書唏噓道,“張遜一念之差,做成這麼大一樁事,可惜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老劉老孫到底爲什麼全家被害。”

    “張遜?”穆華林面帶疑惑,好一會纔想起來,他已忘了那個誣賴他搶糧的年輕人。

    “那我們不能等明日了,儘快離開此地,以免被人盯上。”沈書道。

    穆華林沉吟片刻,說:“敵在暗,我在明,被盯上是遲早的事,他們知道我要招降各方,自然不會投往那些聚衆數千的小嘍囉,已成氣候的勢力一隻手便能數完。不過也無事,只要我在,他們不敢動手,我們也不必刻意把人抓出來,費力不討好。”

    “所以你快教我和我哥啊,多兩個能打的幫手。”沈書簡直都等不及了。

    穆華林:“等我教你們時,小先生可不要哭鼻子。”

    “我不會,我早就想學了。”

    穆華林對着沈書說:“習武不是好玩的事,很苦。”

    “世上何事不苦?”

    穆華林眼神一動,露出微笑來:“我竟不如小先生了。”

    “承讓承讓。”沈書道,“騎馬過於引人注目,此地步行到滁陽也就是六七日之功,走得快點五日就可到了。依我看,先不用馬,否則到時又要棄馬。我們可以徒步一段,改水路,再徒步,如此不容易被人盯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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