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58章 五十八
    “我記得,南下是你舅舅的主意?”沈書記得朱文正曾說過,前幾次朱文忠去找他玩,也提及滁州糧食快養不起五萬大軍,且交通不便,不是一塊可以稱王的風水寶地。於是郭子興仍做他的節制元帥,但因爲兩個兒子及張天祐的阻撓,對南攻之事一直不肯點頭。

    上次朱文忠說了一嘴正月裏會南下,還沒有定下日子和部署,看來近日那幾位核心的“將軍”定下於初三向南面開拔,主要還是前鋒和後援的部署敲定。

    “主要是喫不飽,你們不是去押糧了嗎?這麼小打小鬧地從附近蒐羅來的糧食,終歸不是長久之計。”

    沈書想了想,道:“和州也不是,地方太小,要是在和州常駐,早晚會成爲下一個滁州府。只能作爲一個戰略據點,緩一緩如今坐喫山空的局面。”

    朱文忠展顏一笑,給沈書和李恕分別倒了杯茶,他丟開書卷,盤膝坐着,一條腿垂懸在榻外,屈起手肘,斜倚在炕桌上。自斟茶一杯,喝完之後,咂嘴道:“三舅舅說,讓我和我爹,等和州打下來之後,跟隨舅母過去。”

    朱文忠才只十五歲,隨李貞流浪日久,朱元璋要用他,也得把這璞玉好好雕琢一番。

    “那就是說……”朱文忠拈杯,看了看空杯,轉而視線從杯壁滑到沈書的臉上,雙手交疊地按在炕桌上,前傾,道:“紀兄如果去曹震的手下,你在我這裏做伴讀,興許得分開一些時日。”

    沈書一愣。

    朱文忠不着急,又道:“你可以回去同大家再商量商量,我哥其實挺賞識你哥,他不喜歡文人,能打的他都喜歡。”

    沈書苦笑道:“嗯,能打的他都喜歡。”

    “你好好想想。”

    言罷,沈書把朱文忠正在頭疼的周易撿起來,讓他不要再往自己那裏送書了,也沒時間看。朱文忠憋了一肚子想說的,讓李恕也坐,但總是看沈書,說起他的幾個夫子,朱文忠就滿臉抽搐。

    聽着聽着,沈書道:“莫嫌夫子囉嗦,也是爲你好。”

    “這我知道,可就是很囉嗦啊。”

    三人都是念過學的,一聽便都心有餘悸。除了沈書幸運一點,就在自己老子手下,但沈書也時常觀他爹訓紀逐鳶。滁州府這小小地方,能找到朱元璋認可的夫子已經不容易,那朱文忠每日裏午覺起來,先練一個時辰騎射,之後換下武袍,改系唐巾,夫子先考校前一日的功課,之後帶着溫書,將一早教的內容帶着再過一遍。晚膳前的小半個時辰,默寫詩文。

    “晚上還得把前一天學的內容背誦一遍給我爹聽,每次我爹都要憶苦思甜一番,以此激勵我一心向學。”朱文忠被弄得苦不堪言,與沈書好幾日不見,提起他爹就滔滔不絕,最後嘆了口氣,總結道:“不過比起路上喫不飽,還要躲避元兵和流寇,現在的日子,宛如是在皇宮裏了。”

    “哪兒能,那蒙古皇帝肯定比咱們過的日子舒坦萬倍。”李恕剛開始不敢說話,聽朱文忠言談也是很隨和,膽子也便漸漸放開。

    沒聊多一會,有人來提醒少爺去練武,朱文忠不滿地讓下人去回話,說有客,要多耽誤半個時辰。

    “你爹不說你?”沈書揶揄道。

    “我不怕他。”朱文忠梗着脖子說,滿臉都寫着膽戰心驚。

    看得沈書好笑,不過也沒忘了正事,沈書將銀幣亮出來時,李恕難掩意外。

    朱文忠奇怪地看了一眼李恕。

    李恕閉上張大嘴,想了想,裝作不知道銀幣一樣意外地問:“你哪兒來的?”

    沈書掂了兩下銀幣,翻給朱文忠看,一面是狼頭,一面是千葉蓮。

    “我們不是押運嗎,遇上的敵兵,有一個看起來像是外族,很難對付,我和我哥兩個人設下埋伏,好在我哥帶了飛鉤,才能遠程取敵人性命,殺得很是艱難。這枚銀幣就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沈書把朱文忠看着,將銀幣翻回有狼頭的一面,“你們從老家過來,可曾在什麼地方見過這樣姿態的狼頭?還有上面的畏兀字,我也不認識,本來我想朝你哥打聽。”沈書搖頭佯作嘆氣,“我那裏有一個色目人的朋友,你哥不怎麼高興。”

    “郭公的兒曾在濠州的色目官員手裏喫過虧,說色目人是蒙古人的走狗,於是乎他看所有的色目人都像奸細,本來城裏的色目人也不多,索性全都趕了出去。你是想打聽打聽這枚銀幣的來歷?”朱文忠示意給他看看。

    “反正不着急,我就是奇怪,一個不大的糧寨,怎麼還有外族士兵,那寨子就在十里鎮,離我們這裏也不遠,會不會附近還有。而且,我讀書不少,圖騰也看了不少,也沒見過這個,還真怕是附近出了什麼奸細。我師父說在北方的時候,曾經見過一個幫派的人身上有這種刺青。最好能搞清楚是敵是友,就查不出來你也心裏有數。”

    李恕聽得眼睛都大了:真有沈書你的,一本正經胡說八道。

    “兩日後我有一天休息時間,你早上喫完飯,便帶李兄過來。”朱文忠道,“我會交代門房,你拿這個。”朱文忠隨手從腰帶解下一枚玉,讓沈書憑這個出入。朱文忠又說,朱家現在的門禁並不森嚴,只是憑信物過來,省得每次正兒八經寫拜帖。

    “你也不嫌累。”朱文忠道。

    沈書一笑:“寫字是我的強項,不嫌。”

    朱文忠指他兩下,沒跟他計較,只是說:“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也學富五車,才高八斗,料事如神,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

    沈書眉毛一動:“我等着。不過你這,哪怕學富五車才高八斗,也未必能決勝於千里外,要做到你想做的,得多經歷。只有真正的戰場,才能教會我們這個。”

    “哎,要是我爹懂這個……”朱文忠搖頭,“不提也罷。”

    都還是半大孩子,朱文忠又不刻意端架子,到離開時,李恕已是對朱文忠讚不絕口。

    從朱家出來,外面長街正是半下午時候,天寒農閒,然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街面上沒幾個人。店鋪也稀稀拉拉開着張,幾乎沒見閒逛的人,李恕往後看了一眼,已經看不見朱家的大門。

    李恕才問沈書:“這有用嗎?”

    “不清楚。”

    “啊?”李恕的嘴越張越大,滿臉問號。

    沈書笑眯眯地對他說:“多一個人幫忙,也許真的會找到什麼蛛絲馬跡,如果找不到,就守株待兔嘛,要是守株待兔都沒兔子撞上來,那說明危機解除,豈非好事?”頓了頓,沈書又道,“舒原也會繼續查下去,在事發現場他要找起來比我們更有利。但他讓你帶着來找我,更多應該是要讓你提醒我,有能力刀刀斃命殺死兩家上下二十餘口人的敵人,不好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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