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74章 七十四
    《不純臣》

    康里布達的茶碗已經見底,情緒也平復下來。

    兩人都沒有說話,漏風的屋子裏唯有寒風無孔不入的低聲嗚咽。

    “現在我不便告訴你我父親需要什麼,那是部族的祕密。”康里布達的神色帶着些許內疚。

    沈書理解地點了點頭,並不強求,雖然他仍對康里布達和也圖娜的關係感到不解。康里布達既關心他的姐姐,卻又不想跟她有過於密切的接觸,或許,那段東遷之路的記憶,直至今日還是糾纏着康里布達的一場噩夢,他更想向他的父親證明自己不是應該被拋下的人。

    “你剛纔說,銀幣現在被你哥哥拿走了?”康里布達問。

    “嗯,就在你問我的那天,就被他騙走了。”沈書遲疑道,“他不希望我追查這枚銀幣的來歷,怕我遇到危險。”

    康里布達:“你哥哥是對的,沈書,如非必須,我也希望你不要追查下去。你那張圖,已經引起了平金坊的注意,好在你們要離開滁州了。多餘的好奇心會害了你。”

    “你找過李恕,他也已經告訴過你,這枚銀幣是落在我們在高郵認識的人家裏,那家人已經全都被殺了。或許有一些事情你還不知道,除了他,另外一名曾被派來保護我們的老兵,他的家人也一夜之間被人殺光了。這枚銀幣是重要的線索,我在高郵城有一個重要的朋友,他相信我、我哥和我師父不是殺害這兩家人的兇手。他讓李恕隻身一人,冒着巨大的危險離開高郵,到滁州府來尋我們,就是要警告我們,如果看到與這枚銀幣有關的東西,就要多加註意。”沈書略有些出神,“他還在找殺害那兩家人的兇手,如果能找到兇手,我也想把兇手抓出來,押上公堂。”

    “爲你們洗刷冤屈?”

    沈書緩慢搖頭。

    康里布達在沈書臉上看到了超乎他年齡的沉重。

    “還那數十口人一個公道。”

    康里布達一愣,繼而眉頭不住抖動,笑了出來,他擺了擺手,屈起食指在桌上敲了兩下。

    “沈書,你知道現在每一天,這天下間有多少人死於非命。等你上了戰場,一天要取多少人命你數也數不清。”

    “我知道。”沈書沉緩地說,“東漢末年、西晉末年、安史之亂、靖康之恥,只要是世道亂了,人命便淪爲草芥。用兵分很多種目的,但置身在戰場裏的普通士兵,他們不過是棋盤上的棋子,進退從來沒有人問過他們是不是願意。他們只得衝殺,不是殺死敵人,就是被自己人殺,這是毫無選擇餘地的事。發生在戰場外的殺戮,踐踏普通百姓的殺戮,卻是不可饒恕,應當以命抵命的兇案。”

    也許是燭光過於微弱,照得康里布達的臉色也愈發顯得虛弱。

    “唯有一個朝代氣數將盡,纔會禮崩樂壞,殺人者猖狂,劫掠者富豪。”沈書的話語聽來出奇的冷靜,他眼珠輕輕轉動,看住了康里布達,“世上先有道義,後有法家,君王以敕令律羣臣百姓,人卻以道義律自身。所謂正邪,不是因爲做的人多了就理所當然成爲正義。”

    最後一絲笑意從康里布達的脣邊消失,他似乎有許多話想說,最後卻一句也沒有說,反而伸出一隻手掌,蓋在沈書的腦袋上。

    與穆華林摸自己的頭不同,康里布達只是將手掌貼着他的發頂,很快便移開了。

    “僅憑一枚銀幣,是無法確定兇手是誰的。那樣的銀幣,我見過的有十二枚。”康里布達起身,端起蠟燭,示意沈書到門邊。

    這是逐客的意思,沈書也有些困了,康里布達一時半會不會走,他也無處可去,也圖娜一定還在滁州城中搜尋他的下落,短時間內他不敢露面。

    “過一陣我們去和州,你也去嗎?”沈書站在門外,撓了撓右耳朵,風吹得他的頭髮搔得耳朵發癢。

    “如果我去,我會讓旺古達給你送信。”

    胡人旺古達在另一間房裏,沈書來過,知道那是他妻子的臥房。沈書於屋檐下站了一會,康里布達已經關上房門,沈書走過去同旺古達說了一聲,旺古達熱情地要送他回街面上,沈書擺了擺手。

    馬車裏,車伕睡得鼾聲震天,被沈書叫醒,揉着惺忪睡眼坐到前面去。車廂裏很暖和,沈書困得打了個盹,醒來時馬車停在一間小酒館的門外。

    那車伕還記得要跟沈書去喫一杯,索性沈書掏銀子,請車伕吃了頓酒,他以茶代酒,光是喫菜。

    店主人招呼了車伕,弄來一大盆羊雜湯,青花大瓷盤鋪滿如同紅花般綻開的牛肉。

    喫完宵夜,沈書問店家照他們喫的東西原樣裝兩份,帶回去分給紀逐鳶和李恕。

    這是其他人離開的第一晚。

    沈書在牀上翻來覆去了一會,悠悠打出一個飽嗝,他把手貼在肚皮上,喫得有點太多了。沈書起來找了點茶喝,喝完還是飽得想吐,只得穿上棉袍,預備到院子裏活動一會兒。

    才拉開房門,門口杵着個人,嚇得沈書險些叫出聲來。

    “哥?你怎麼來了?”沈書一想,笑嘻嘻地問紀逐鳶,“你也撐得睡不着?”他一隻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探向紀逐鳶的肚子,想摸一摸是不是跟自己一樣撐得個西瓜肚出來。

    “你睡不着?”紀逐鳶推着沈書進屋,返身關上門。

    “嗯,喫太多了,我出去走走。你這屁股……走路沒事兒吧?”黑暗裏看不見紀逐鳶的臉,沈書心想,往常紀逐鳶夜裏也常會起來看看自己有沒有踢被子,想是來檢查他的蓋被子情況的。

    “那你快去快回。”

    沈書狐疑地出門,寒冷的風吹得他不禁縮脖子,腦子一下凍得死死的,沒工夫去想紀逐鳶到底什麼事了。在屋檐下來回走了兩個來回,沈書就受不了了,尋思着,寧可撐死,絕不凍死。

    沈書回房時,燈已經吹滅了,屋子裏氣味冷清,沈書走到桌前,手在燈芯上探了一下。顧及着紀逐鳶興許已經睡熟,沈書輕手輕腳地解開外袍,鑽進被子裏。

    一條手臂倏然橫了過來,沈書心裏一跳。

    “哥你還沒睡啊?”沈書哭笑不得,“沒睡也不出聲。”

    “晚上去哪兒了?”紀逐鳶貼着沈書的耳畔問。

    這麼問那就是已經知道了,沈書便照實告訴紀逐鳶,高榮珪讓他照看康里布達的起居,他去送點炭和米。

    “那胡人家裏挺窮的,他老婆生病,大夫說好不了了。給他們多送點米和炭,再沒幾天就開春了。”

    “下次讓周戌五去就行了。”紀逐鳶道,“挺遠的吧?”

    “沒事,朱文忠借了車給我用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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