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129章 一二九
    夤夜,已睡着的沈書被小廝拍門驚醒,紀逐鳶已經先起來,在門口跟人說話,聲音小得近乎竊竊私語。

    “許達?”沈書迷迷糊糊之間聽見一個名字,吸溜着鼻子,猛地清醒過來,“陸約,你過來。”

    紀逐鳶腳卡在門上,朝陸約使眼色讓他走。

    陸約卻直接從紀逐鳶的腳上跳進了屋內。

    紀逐鳶:“……”

    沈書樂呵着讓陸約把他的衣服拿過來,邊問怎麼回事,這就聽說軍營來了兩個士兵,還押着兩個人,一老一小,老的說是小的他爹,小的個喚作許達。人是高榮珪派人送來的。

    聽完,沈書在榻畔坐了會,拿拇指用力按太陽穴,按得皮子都有些疼,這才拍拍手,長吁出一口氣,坐在榻上對陸約吩咐:“煮個茶來,要釅茶,這晚上不用睡了。廚房可還有什麼喫的沒有?”

    “要喫現做。”陸約徵詢地問,“我去叫鄭哥起來?”

    “嗯,叫起來吧。”沈書探頭側身,“哥你喫不喫?我讓他們煮碗麪條。”

    “不喫。”紀逐鳶一臉煩躁。

    沈書笑眯眯地對陸約說:“四碗,都加個蛋,弄點鹹菜肉絲拿葷油炒了,家裏還多的是菘呢吧?”

    “蘿蔔也多。”

    “蘿蔔算了,有才泡好的嗎?”沈書穿好鞋子,下地來,猶豫地向架子上打量一眼,決定不戴帽子了,大晚上的。

    “得去看看。”陸約答。

    “要有切薄點,淋些紅油,沒有就算了。”沈書打發了陸約出去,紀逐鳶才點上燈,穿一件單衣在桌邊坐着,滿臉沒睡醒的毛躁。

    沈書說:“要不你別過去,我讓陸約把面給你端屋裏來喫,我去看看。”

    “我去。”紀逐鳶隨手繫上袍子,把牆上掛的劍拿下來。

    “哎,哥。”沈書哭笑不得,去搶了紀逐鳶手裏的劍,立在牆角,替紀逐鳶扯直身上的袍子,“人家爹也在,別動手,誰能喫得起你一拳頭,打死了人算誰的?”

    紀逐鳶緊抿着嘴不說話。

    “我要先問話,你不許把人給我嚇着了。”說完,沈書又過去抱着紀逐鳶的脖子搖撼,直到紀逐鳶不耐煩地答應了,這才放心。

    走到廊下,沈書嘀嘀咕咕地囉嗦當晚他們倆被抓,那陣仗是夠下人的,許達帶着他爹,多了這層牽掛,自然是不肯出事。又拿自己二人作比,讓紀逐鳶將心比心,就不要對許達喊打喊殺了。

    沈書也不知道紀逐鳶到底聽沒聽進去,他哥始終臭着一張臉,抱臂往廳上一坐,便嚇得底下坐着的許達連忙起身。

    前腳沈書落座,後腳就見許達撲通一聲在堂下跪着了,他老爹也要跟着兒子跪,沈書便對兩個小廝使了眼色,一左一右,各有兩個小廝把許達和他爹扶起來。見許達一身是水,沈書先讓周敦帶他去換身乾淨衣服。

    本來沈書想讓許達先泡個澡來,正好自己肚子餓,等許達收拾妥當正好喫東西。

    而許達在堂下抖得像篩糠似的,沈書便知,不先把話說清楚,就是給許達一桌山珍海味,惦記腦袋,也不敢喫。

    許達被帶去換衣服。

    許爹目不轉睛地端詳沈書兩兄弟,一忽兒眼睛發亮,一忽兒又顯得神色黯然,長吁短嘆不休。

    熱茶上來,沈書得了個由頭方便開口,便朝許爹說:“我們這邊都元帥府裏也就喫這個茶,老爹嚐嚐合不合口。”

    許爹呷了一口茶,唏噓不已:“想不到二位在和陽城裏高就了,我那個沒出息的兒子,在江上陪老漢撐船,成日裏也是辛苦。”

    “哪裏話,我可記着在高郵府裏,老爹多一口喫的也分給我,說不得許大哥嘴上不說什麼,心裏暗暗記恨我呢。”這話沈書是笑着說的,卻見到許爹變了臉色,抖着手把茶碗放在桌上,嘆了口氣,黑黢黢的臉上透出不易被看出的紅,耳朵卻因羞臊,分明一層血紅。

    廳堂上靜了許久。

    許爹擡頭,像要開口。

    周敦帶着許達回來,不知道許達穿的是誰的衣服,他身量與周戌五差不多,沈書估摸着是周戌五的,但周戌五沒過來,他侄兒周清在外頭守着,那是個秀氣靦腆的,向來不在跟前伺候。

    許爹見兒子來了,欲言又止地看他,看完又看堂上,不禁長嘆了口氣,咬牙顫聲道:“你自己做的混賬事,自己給大人們跪下。”

    紀逐鳶側身也坐上首,靠在椅背上,冷冷乜堂下的許達。

    一對上紀逐鳶的眼神,許達真是嚇的,撲通一聲朝前跪下,接連磕了兩個頭,把腦門撞出來一片紅痕,這才抖抖索索地開口:“二位兄弟儘管處置我,哪怕要我的腦袋,皺一皺眉我也不算好漢,萬望開恩放我爹回家。”頓了頓,許達紅着眼回頭看一眼親爹,決然地磕下第三個頭,哽咽着說:“那日我實在是怕,高郵城裏的土匪頭子大張旗鼓地就衝進來,拿了二位走人。我是真怕頃刻間就有抄家滅口的禍事,若單隻我一人,我許達,命也不要也奉陪。我爹年紀大了,那張紙條是我給沈兄弟的,我是怕有命進衙門沒命出來,這一夥人都是亡命之徒舉事,就是日子不壞的時候,也難保能遇上青天大老爺。咱們這樣的小老百姓,衙門口子是萬萬進不起的,實在……實在是沒辦法,這才帶了老爹離開高郵。”

    堂上無人說話。

    許達最後一個頭磕下去就沒有起來。

    沈書看了他一會。

    “那張紙條可是你拿走的?”紀逐鳶沉着臉問。

    同時,沈書看了一眼許爹,只見老人家面上現出一絲不自在,眼睛片刻也沒有離開過兒子。

    許達渾身一哆嗦,擡頭,否認道:“我那時候都嚇壞了,哪兒還記得拿紙條子,還落下了幾個錢在鋪上。”

    許爹木然地張了張嘴,垂下眼睛,重新靠回到椅子裏。

    沒等沈書說話,許達急切道:“二位兄弟真是福大命大,虧得沒出事,我就知道,你們倆身邊定是有貴人相助。我記得有個蒙古兄弟……怎麼沒見他?”

    沈書笑了笑,將袍襟抖開蓋住腿,笑着說:“咱們也是走的水路,從高郵府跑出來,先去的滁州,混不下去了就來和陽討口飯喫。”

    許達討好地笑道:“我原就看出小沈兄弟是個有出息的,跟咱們可不一樣,您是讀書人,定然是做了官兒了吧?”

    沈書笑而不語,端起茶,對許達揚了揚。當即周敦便把人扶起來,許達坐到椅子裏,卻只有小半個屁股墩子挨着座位,渾身顯得僵硬。

    沈書喝了一口茶,語氣聽着仍是他一貫的和善斯文:“舊友重逢,人生樂事,先才聽來的是許大哥,我已吩咐廚房做面來,高大人是殺慣了人,把許哥嚇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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