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188章 一八八
    高榮珪用筷子把饅頭夾下來,一邊喫一邊說:“說正事,前線敗了?”

    “嗯,陳埜先叛了,請郭天敘和張天祐去喫酒,把郭天敘殺了,捉了張天祐去討好元將福壽。張天祐被福壽殺了。大軍驟失兩名主帥,潰不成軍,只有敗逃回溧陽。”

    “陳埜先這狗賊,死了沒有?”

    “箭已經插在坑裏,就看他會不會掉進去了。”紀逐鳶道,“我們要拿下集慶,此人必死。”

    高榮珪拈杯沉思,啜了一口酒,說:“不少人是郭公舊部,張天祐也效力多年,有自己的人馬。不爲他們二人報仇,恐怕難以服衆。”

    “大帥與右副元帥同時喪命,軍隊裏早就有議論,郭家軍要變朱家軍。左副元帥豈能想不到?他自然會想辦法收攏軍隊,穩定人心。我要在和陽盤桓幾日,料理些事情,你要是傷好得差不多了,便隨我們一起回太平。要是想多歇息,也隨你。”沈書道。

    “有康里布達的消息嗎?”高榮珪問。

    “沒有。我纔剛回來,半個月前他已經回去留守司,此後再無消息。不過我已經送信給他,告訴他我去了太平,短時期內應該不會有信。或者你可以給他寫信,我找人替你送。”

    高榮珪舌尖頂着上顎彈了一下,說:“不寫,混小子也沒給我寫。”

    沈書無所謂道:“寫不寫是你的事,不過,你要是等他給你寫,下輩子吧。”

    “他能給你寫,怎麼就不能給我寫?”

    “他也沒給我寫過。”沈書道,“是我師父派人盯他的行蹤,派去的人回報的消息。以爲你能讓他多留些日子,要問的話也沒問成。”

    “怪我?”

    “不然呢?”沈書把空杯遞給紀逐鳶,討好地朝他一笑。

    “還沒喝就在說胡話,甭給他喝。”高榮珪劈手去奪紀逐鳶手邊的酒壺。

    紀逐鳶左手一格,桌子下面,兩腿同高榮珪鬥上了,高榮珪腳下不停,邊接邊拆,出右手去搶沈書的杯子,沈書眼疾手快,將一隻空碗杵在桌上,拿杯的手硬碰硬接了高榮珪的出掌,手腕靈活一翻。

    高榮珪一愣,酒杯被塞在他的手掌心裏。

    紀逐鳶已給沈書斟了半碗酒。

    “松腿。”高榮珪不悅道。

    “高兄當心些,這一桌踹翻,今日就沒得肉吃了。”紀逐鳶說完,放下酒壺,同時鬆開擒住高榮珪左手的手掌。

    高榮珪吃了癟,撇嘴搖頭,粗聲粗氣道:“我就不該來赴你倆這……”他擡眼飛快看了一下紀逐鳶,視線掃過一桌子酒肉,心說看在這一頓喫食上,不跟小輩計較。

    沈書不禁笑了起來,拍了一下紀逐鳶的肩膀,朝高榮珪道:“這是我哥。”

    “……”高榮珪自斟自飲了一杯悶酒,探手入懷,摸出疊成巴掌大方塊的幾張紙來。他略深的膚色中透出一抹難以辨認的微紅,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話來,“要能送,替我把這個送了。”

    沈書險些把酒噴他臉上。

    “我看看。”紀逐鳶伸手要奪。

    “呿,呿,不許看。”高榮珪耳朵也紅了,大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避讓到桌子另一邊,將信遞到沈書手上,“別給你哥看,不然……”威脅的話到了嘴邊,高榮珪又顯得有些氣短,“算哥哥求你,別給你哥看。”高榮珪坐正身,朝紀逐鳶手上抱拳,“好不容易啃口嫩草,這事能成不能成全靠你弟了,你就別添亂,給你高哥一個薄面。”

    於是紀逐鳶便沒再去拿,反正過後也可以問沈書拿。

    “你倆不是都……”紀逐鳶短暫停頓了一下,“用完就丟?你是不是……不太行?”

    “放你孃的狗屁!”高榮珪突然想起什麼,話茬掉了個頭,“我是說,我放屁。我勸了一整夜,就是要走,也不讓我跟他一塊去。我琢磨着,那幾天我把他伺候得不錯啊。”高榮珪神色充滿疑惑不解,他抿了抿嘴,認真回想,“怕是他要做什麼危險的事情,不想牽連到我,他還哭了。”

    “什麼時候?”紀逐鳶問。

    高榮珪含糊道:“還能什麼時候?你說這人,年紀輕輕,什麼事不能說開呢?他要是跟我說明白,刀山火海我替他撐,就算不承我的情,也多一個幫手,不就多一分勝算麼?還把我往外推。”

    沈書喝了點小酒,臉色通紅,趁紀逐鳶不注意,偷偷斟了半碗酒。

    他不知道,紀逐鳶看得清清楚楚,但沒攔着。

    “還是沒讓他滿意,高兄,你得好好反思自己。”紀逐鳶面無表情地說,“定然是有些細節,你沒有留意,許是弄得不太好,你卻自鳴得意,會錯了意。”

    高榮珪嘆了口氣:“我是搞不懂了,人不在跟前,我這不是隻有瞎子摸象。他剛走那幾天,我老夢見他,你們還記得他剛來那樣子,我總是夢見他渾身血淋淋的樣子,給老子嚇得……比夢見我自己萬箭穿心還嚇人。”高榮珪一隻手掌按在胸口前,揉搓兩下,認真地對兩兄弟形容,“心裏疼。大怪事,我殺人殺得慣了,什麼人都見過,斷胳膊斷腿,火燒活剮,再慘的事情,我都不覺着怪。一天就是打仗殺人,回營睡覺,頂多下河摸個魚。多活一天,爭榮華富貴,少活一天,到地下去找我爹媽團聚,好像都沒多大點意思。可我一直記着他重傷在牀的時候,做夢還叫娘,那個樣兒,滿頭滿臉的汗,抓住我的手,他就不叫了,把臉貼在我的手上,像個貓兒似的,乖得很。我這心裏就說不出的滋味,總想撓他一把。”

    “我就想,要是我是他娘,多好。”

    聽見高榮珪這句話,沈書心頭剛泛起的感動頓時煙消雲散,甚至有點想笑,但他忍住了沒說話。

    高榮珪也不再說下去,他像是在想什麼,端起酒來喝個不停,雙頰緋紅,惆悵難紓。

    紀逐鳶一杯接一杯給他倒,酒壺空了,便喚來小廝新開一罈。

    沈書跟着喝了不少酒,一個勁往紀逐鳶脖子上掛,紀逐鳶先叫人把高榮珪弄去洗刷安置。

    “哥。”沈書嘟囔着把熱得難受的臉鑽在紀逐鳶的脖子上。

    滾熱的呼吸讓紀逐鳶呼吸一窒,沈書胳膊一鬆,險些滑下去,紀逐鳶只好將他抱得更緊一些。

    紀逐鳶摸黑把人放到榻上,站在牀邊看了一會,沒了可以抱的東西,沈書正在榻上四處亂摸,摸到鋪蓋卷,便把自己裹了進去。

    紀逐鳶過去點燈,屋子裏突然咚的一聲,回頭一看沈書已經半個身子掉在牀下,光腳丫子貪涼地踩在地上,上半身被子裹得像個肉糉子。

    “哥。”

    纔在牀畔坐下的紀逐鳶擡頭看了沈書一眼,人沒醒,只是嘟嘟囔囔地亂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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