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285章 二八四
    《不純臣》

    沈書徑自去書房,把紀逐鳶的信拿出來,放在桌上,他久久坐在那裏想事情。直至天色越來越黑,有小廝來叫喫飯,沈書出去與晏歸符、舒原一桌用飯。他注意到穆玄蒼不在,喚來周戌五詢問。

    “少爺不是說不限制穆公子的來去?”周戌五並不知道穆玄蒼去哪。

    要是穆玄蒼是去買個什麼東西,常會跟周戌五說一聲,不回來喫飯也會打個招呼,除非他是去見暗門的人,纔會招呼都不打就走。

    “他說會回來喫飯嗎?”沈書問。

    “說不在家裏喫。”周戌五如是答道。

    晚飯喫完,沈書叫廚房給穆玄蒼留了只鴨腿,交代要是他晚上回來喫宵夜,記得拿給他喫。

    沈書喫完飯,陪黃老九下了盤棋,心不在焉地一敗塗地。

    “你的心思不在這裏,改日再陪老頭子下棋,去吧。”黃老九把黑白棋子分別一顆顆提出棋盤,丟在盒子裏。

    沈書腳步沉重地回到書房,給紀逐鳶寫了一封回信,紀逐鳶的來信裏沒有提沈書的生辰,沈書心想,多半是太忙顧不上,但回信還是問了一句紀逐鳶回不回來過年。前兩年小日子過得太舒服,竟是在這樣兵荒馬亂的日子裏,也能偷出一點閒暇來,一次生辰在滁陽過的,朱文忠送了不少賀禮,幾個兄弟也各表了一番心意,連王巍清也做了一支笛子給他。一次在衛濟修的船上喫的花酒,那時沈書和紀逐鳶還不像現在這樣,紀逐鳶啥也不會,稍微一逗臉就紅。正是去年生辰時,穆玄蒼把沈書拉進了他與穆華林的恩怨當中。

    沈書想了一下,至少有兩次,穆玄蒼在挑撥自己和穆華林的關係,一次是穆玄蒼以兀顏術留下了一封信岔開穆華林的注意,僥倖從穆華林的手下逃脫,他立刻找到了沈書,甚至在沈書生辰那日,故意四處打探,一路留下線索,追到花船上去給沈書送信。

    這應該讓穆華林起了疑心,沈書和穆玄蒼早已暗中勾結,於是纔有沈書書房的信件被人翻動。

    另一次,便是穆華林找上門來同穆玄蒼當面談話,穆玄蒼透露給穆華林,沈書早已經懷疑穆華林與唐兀人的關係,且沒有直接找穆華林詢問,而是私下調查那個暗門的線人。

    而沈書是因爲穆玄蒼的一句“要取信於你師父這樣的人,十句話裏至多能有兩句是謊話”起了疑,早在沈書聽說帖木兒的死因時,便直覺有點怪異。一個人要自殺,有許多方法,撞牆可以死,趁人不注意跳井跳河都可以死,在穆玄蒼的形容裏,帖木兒選擇了一種近乎殘忍且不方便操作的自殺方式。

    果然,紀逐鳶將屍體起出來後,回覆的這封信裏,描述了那兩人的死狀。帖木兒雖是勒死的,卻不一定是自殺,而且他在死前遭受了嚴酷的拷打。

    沈書坐在書桌前,長吁出一口氣,如常添上幾筆叮囑紀逐鳶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文字上的東西,寫再多似乎總是詞不達意,而且根本不能寫得太多,否則反而讓紀逐鳶人在前線,對家裏不放心,分了他的心,更不妥當。

    寫完後沈書喚人來問時辰,不到亥時。

    “穆玄蒼回來了嗎?”沈書又問。

    孫儉回說還沒有。

    沈書便叫他退下了,把信鷂放出去。直至信鷂徹底消失在天空裏,沈書關上窗戶,獨自在安靜的書房裏坐着,想了一會穆玄蒼這個人,他想起那天夜裏,在洗沙坊旁的破廟當中,穆玄蒼站在桂樹下背對自己的身影,穆玄蒼還說過一句——“這種髒事,以後交給我來便是。”

    他爲什麼有此一說呢?這是穆玄蒼在向自己表忠心嗎?可自己不過是朱文忠身邊的幕僚罷了,何以能驅遣穆玄蒼?或者,那不過是當時情境下,穆玄蒼隨口一說。

    至少紀逐鳶的信已說明,穆玄蒼在帖木兒的死上說了謊,他連夜審問了帖木兒,在他身上留下了無數傷口,最後勒死了他。也許正是怕自己還會再回去詢問帖木兒,穆玄蒼纔會提前離開常州。而他既然提前離開常州,沈書同晏歸符是坐馬車回常州,穆玄蒼早了他們一日出發,又是騎馬,至少能比他們早兩日回到應天府裏。穆玄蒼只早了他們一晚到達應天府。

    不對。沈書想得搖頭。

    未必穆玄蒼是提前一晚到應天府的,唯一能確定的只是他提前一晚,回到沈書家裏。那多出來的一日半工夫,穆玄蒼都去了哪裏,做了什麼?又好比今夜穆玄蒼不在,他又是去哪裏做什麼?

    沈書鋪開紀逐鳶的來信,紙上精瘦鋒利的字跡,不帶一絲感情地描述帖木兒的死狀。然而字字錐心,連牙齒都敲掉了五顆,沈書漸漸看不清別的字,唯有那兩三行不斷在他的眼底跳動。

    穆玄蒼,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沈書越想越心煩,甚至想直接去問穆玄蒼爲什麼要揹着自己審問帖木兒,他從帖木兒的嘴裏到底問出什麼了,又爲什麼在問完話之後,殺了帖木兒。但穆玄蒼一直沒有回來,沈書等到子時,眼睛都有點睜不開了,只得去睡覺。

    直接去問穆玄蒼,他一定會編出新的謊言來,那時沈書又會陷入相信或者不相信穆玄蒼的選擇中。

    帖木兒是左司尉洪修的手下,穆玄蒼拷問他的事,應當是暗門的家務事。沈書再三告誡自己不要多管閒事,迷迷糊糊睡着之後,做了一整個晚上的怪夢,夢見出海被一條大魚吞進肚子裏,同在魚腹中的“童男”(???)竟有數十人,空氣越來越稀薄,大家拼命抓扯大魚的肚子,卻沒有辦法離開。直到有一名勇士用長刀劃開了大魚的肚皮,湛藍的一片微光從裂縫中透了進來。

    那道光太強烈,沒有人看清究竟勇士的臉是什麼樣,這時另一尾魚的陰影籠罩上來,在強烈的光暈裏,那條魚挺着雪白肚子,張開血盆大口,就在一衆人的驚呼聲裏,哇嗚一口吞下了勇士,他的刀失落在微紅的血水裏。

    沈書醒來後半晌不能回神,喫過早飯仍十分恍惚,趁坐車的時候,睡了一小會,這次倒是一點沒有做夢。下車時精神也好多了,上午一切如常,中午時候香紅卻來叫到馬氏那裏喫飯。

    “許久未見沈公子了。”香紅略微欠身,倒比從前客氣。

    午飯馬秀英沒喫幾口,便放了筷子,看朱文忠和沈書兩個喫飯,親手給朱文忠盛湯飯。沈書不敢勞馬氏的大駕,吃了一碗便不再吃了。飯後朱文忠去歇午覺,馬秀英留下沈書來說話。

    窗格里映入的陽光照在馬秀英略顯蒼白疲倦的臉上,女子懷孕本就辛苦,去年九月她才生下朱標,如今第二胎又快要臨盆,肚子已經很大,沈書不覺有點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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