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289章 二八八
    出山東後,康里布達及手下都換了長袍,一段時日風吹日曬,康里布達臉都黑了,也不必再塗黑了。

    胡服右衽、窄袖,腰圍紫帛,與康里布達高鼻深目的五官搭配,活脫脫便是個漂亮的胡族青年。

    隨着康里布達勒停了馬,隨從衆人俱放慢馬速。

    手下人大聲道:“少爺預備在此休息嗎?”

    康里布達揚起右手中折起的馬鞭,虛起眼睛看田中兩個駝背漢在耨草,前後地裏也有人在勞作,方圓數裏,都有人手持大鎛鋤草。放眼望去,麥浪青青,煞是好看。

    “怎麼還有人看着,你去打聽。”康里布達坐在樹下喝水,擡起一腳輕踹了一下旁邊的手下。

    康里布達喝完水,向後一倒。

    樹葉灑在他的臉上,康里布達把一條手臂墊在後頸,從脖子裏勾出一根紅繩來。平安符已有褪色,高榮珪真是寒酸。康里布達嘴角微彎,閉起眼睛養神。

    不到片刻,休息好了,康里布達睜開眼睛。手下早已回來,見他醒來,連忙過來替康里布達拍去肩背沾的斷草和灰塵。

    “蒙古皇帝下了旨意,命大司農在雄、霸二州屯田,供養京師。麥子是秋天種的,這不也得,深耕易耨地照看着。大都鬧饑荒,總也得養兵。不過如今官軍且不夠用,還靠義兵抵擋,種地的事兒只有交給農夫了。都是左右的農家,但凡家裏有個把壯男,都拉去打仗了。所以這麼多老的在做活兒。”

    康里布達神色不好,打了個唿哨,招呼所有人上馬,繼續趕路。

    ·

    翻過新年,至正十七年正月裏,天有異象,現日食。蒙古皇帝以伯顏禿古思爲大司徒,在山東行團練之事,各州添設判官,又命各路達魯花赤提調聽宣,受宣慰使司節制。

    二月,在陝州、潼關各處用兵,朝廷急徵於河南各地,與中原龍鳳政權陷入激戰。

    朱元璋藉機以“宋”爲旗,在江淮攻城略地,派耿炳文、劉成攻克長興,搶到戰船三百多艘,來降二百人,得儒士溫祥卿。

    “這個溫祥卿在用兵上很有見解,爲耿炳文獻策,建議他增設守禦工事,組織營建戰具。”朱文忠洗了手,過來與沈書喫飯,又說,“他曾管領長興軍備庫,張九六藏得甚是隱蔽,不過如今都是咱們的了。”

    沈書埋頭喫飯,沒有話說。

    朱文忠看他神色,便也先喫飯,一早上在前廳議事,朱元璋雖只叫他聽,卻也聽得餓了。此種場合沈書便給朱文忠做個書童,也不必寫下來,沈書記性很好,說過一遍的事情都記得一清二楚。

    一頓午飯,沈書吃了碗圓子湯,擦手漱口,算喫完了。朱文忠還在用飯,沈書推開碗筷,說:“池州路總管陶起祖歸降,還是要防備有詐。常大將軍素來善戰,定會派人查探是否真如陶起祖說的,池州兵勢寡弱。一旦探清楚了,咱們就得動身。應該快了,此次你舅舅給了你一千人,啓程前操練不可懈怠。步兵最要緊便是讓士兵熟悉旗號,根據旗號變換進攻方式。上了戰場,命令是通過前後左右的人傳達,人那麼多,隊伍拉得長了,難免會聽不清。那幾個揮旗手,每人至少要有三人可以替換,以防不測。”

    “是,這舅舅也同我講過。”朱文忠點頭道,他既興奮又有點害怕。

    “遲早的事,往後熟練就好了。”沈書給朱文忠盛了碗湯。

    “你還比我小些,我瞧你倒一點也不怕。”

    “天塌下來有個子高的頂着,我怕什麼?”沈書笑道。實則沈書也不是全然不怕,只是今日的處境已經遠遠好於當初在元軍敢死隊裏,他三天兩頭生病,時時命懸一線,那樣的日子都活過來了,如今反倒不怕了。

    這趟進軍池州,朱文忠不是主帥,沈書猜測,朱元璋不過是要讓朱文忠在主力部隊打得差不多時,衝上去增援。給外甥練練膽兒,順勢把他放到軍營裏歷練。因此沈書更擔心康里布達什麼時候回來,年前康里布達走的時候,說二月前便回,現在已經是二月。

    要是康里布達不能在自己離開應天之前回來,那胡坊的事情,沈書就一點手也插不上了。要是穆華林真在圖謀胡坊養在漠北的那匹戰馬,自然是用來充實朝廷騎兵。

    紅巾在中原用兵,恰好形成一道屏障,皇帝下旨封了不少義兵元帥,等同萬戶。自大元以來,從沒有這麼好的時機爲官做宰。這些香餑餑從前只有“國人”、“諸國人”,也就是蒙古及色目人方有機會,眼下世殊時異,朝廷火燒眉毛,顧不得那許多。

    設若穆華林圖的是胡坊的錢和馬,多半是爲北面平叛所籌。但要往深了想,沈書又覺得,以自己這身份,就是知道了穆華林的全盤計劃,也做不了什麼。但凡是穆華林不想交代的事情,第一穆華林這人極有原則,他顯然心有定石,三言兩語打動不了;第二,這裏沒人能打得過他,連穆玄蒼也被穆華林收爲己用了,單挑沒人打得過,羣戰恐怕也未必有勝算。

    因此縱然是沈書想插手,也只是想讓康里布達得以自保,不要扯進危險當中。

    兼之朱元璋自稱吳國公,拉起了自己的一套班子,封了不少官兒,然而一片混亂。將軍們各自在外征戰也就罷了,應天府裏任命的宋思顏、李夢庚、郭景祥等人成天議事,營田司還是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原元帥府如今改稱公府,設了照磨、管勾,卻都權責不明,相互謙讓,以至於春耕竟還沒人出來勸農。

    只得把公府裏能寫字算賬的都叫出來,上個月計田完了,東拼西湊的分派了稻種,又下放兩個拱衛應天府的民兵隊伍捲起褲腿下田去育苗、架設筒車,疏通溝渠。

    無論文武,能下地的下地,不能下地的也有許多事做,田地糧種分派需記名,領了耕牛去也要記名,借了公府的東西去種地,到收成時便需交糧更多。比起朝廷所收,朱元璋只是要養活軍隊,倒還不過分。況且由於朝廷盤剝,棄了耕地流落他鄉者甚多,數年間多出不少土地無人耕種,荒草長得比人都高。

    千頭萬緒正想着,落日餘暉灑在門聯上,陸約前去敲門。

    “少爺回來啦!”周敦先是興高采烈地叫了一聲,低下嗓音,來到沈書旁邊說,“家裏來客了。”

    “誰?”沈書卷起袖子,洗了手,聽見周敦說是康里布達來了,還帶來一箇中年男子。

    “帶了不少禮,先拜見過黃老先生。還陪黃老先生下了個把時辰的棋。後來有人來接,他先走了。”

    “康里布達沒走吧?”

    周敦道:“沒走,去晏大人處喫茶了,等少爺回來開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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