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297章 二九六
    《不純臣》

    沈書尾隨穆華林入內,此時天已黑了,沈書沒在道觀喫飯,正是餓的時候,於是屏氣凝神,全副心思都在控制肚子不要叫出聲。腦筋停不下來地飛速旋轉,穆華林這是知道暗門支持劉福通了?

    穆華林的手在窗臺上摸。

    “我來。”沈書殷勤道,熟門熟路點了燈,移到桌上去,不遠處的矮榻被照出輪廓。沈書臉上微微一紅,擋住燈光,如是穆華林坐在書案後,就看不見矮榻了。

    “紅巾此戰大捷,我接到密報,毛貴軍中忽有數千騎兵增援。”穆華林略作停頓,燭光下他的眼神顯得精光四溢,“師父有一件事問你,你一定要如實回答。”

    沈書心裏砰砰直跳,勉強作出淡定神色,道:“定當知無不言。”

    “穆玄蒼,在離開後,有沒有聯絡過你?”

    “沒有。”

    “一次也沒有?”

    “他走時給我留下了一封信。”沈書見穆華林眼底一亮,連忙解釋,“只是一張字條。”沈書側身低頭,穆華林一足點地,將椅子朝後挪開,沈書從書案桌面下一個屜子裏取出木盒子,裏面都是書信,他不避諱穆華林,裏頭多是紀逐鳶的家書。而穆玄蒼那張字條,被沈書用食指大小的一個小竹筒裝着。

    “後會無期……”穆華林眉頭深蹙。

    沈書:“有何不妥?”

    穆華林:“他待你親厚,雖然此人極其狡猾,但凡是人,總會有點牽掛。風聲一過,我本猜測他既已到了山東,早先此人不是應承任憑你驅策,應該會捎信給你。”穆華林思索片刻,把字條封好,放回木盒裏,當即起身,“一旦他來找你,或是暗門有人聯絡你,一定要告訴我。”

    沈書莫名其妙地點頭。

    穆華林拍了一下他的肩,轉身就走。

    沈書擡起手摸他師父拍過的位置,這一巴掌有力量,讓沈書只覺足下生根,有萬鈞之力。良久,沈書坐到穆華林方纔坐的胡椅裏,從架上取了一支毛筆在手上把玩,陷入沉思。穆玄蒼什麼時候待他親厚了?這些日子因爲無法判斷穆玄蒼到底在做什麼,沈書已將兩人認識之後的每一次見面都翻來覆去細細地濾過。穆玄蒼極愛撒謊,與康里布達不同,康里布達說謊往往是不敢讓人知道真實情況,就像身上有傷的狼,要躲在畜羣角落裏去舔舐,以免同類趁虛而入。而穆玄蒼說謊,都是仔細計算過,往往帶着明確的目的。

    譬如說穆玄蒼躲過穆華林在太平的暗殺後,明目張膽恨不得宣揚得人盡皆知,找到衛濟修給沈書賀生辰的船上去送信。其時他方跟穆華林說過兀顏術留下來一封信,巧妙地將注意力引到沈書身上去。從什麼時候開始,穆玄蒼就不再同他講江湖事了?

    毛筆在沈書手裏停下來,窗戶灌進來一股強風,瞬間吹滅蠟燭。沈書沉默地坐在黑暗裏,這一刻靈臺清明,想起來是從常州回來。該是自己不在應天府時,穆玄蒼和穆華林那一次私下會面,使得兩個人對待自己的態度都發生了轉變。

    也許那個時候穆玄蒼已經在着手部署回中原去,光復大宋……如果暗門在數十年後真的還把前宋奉爲正朔。

    沈書長嘆一聲,總覺哪裏說不通。韓山童那是燒香會起的家底,不姓趙,更不是什麼趙家後人,暗門如果要復宋,效忠韓林兒,豈非好笑?

    穆華林找過了沈書之後,弄得沈書上個街都疑神疑鬼,總覺有眼睛在盯着他,有時候林浩的車行到道路拐彎處,沈書會突然叫他停下,掀開車簾便四處打量,把街面上的人臉張張都納入眼底,生怕錯過一張暗門的熟面孔。

    沈書覺得自己都有點魔怔了,就像當初穆華林說讓他留神有沒有江湖人來找他,如果來找他,就要一五一十全都報給穆華林你知道。結果屁都沒有一個來找他的。過得五六日,沈書才正常了,照常去公府。

    四月中旬起,整日就是練兵,不到月底,沈書曬得黢黑,許久不照鏡子,屋裏沒點燈,沈書拿了件雪白的單衣穿上,點亮蠟燭,臉和衣服成了兩個色,驚了沈書一跳。

    洗澡時沈書用老絲瓜瓤搓了搓,身上倒是汗和泥,胳膊腿洗洗就白了,手背,脖子和臉,卻死活也洗不出原本的顏色。只得破罐子破摔,把絲瓜瓤一扔,半夜裏使喚周戌五明天就去庫裏找,有沒有什麼潤手潤臉的脂膏一類。

    周戌五當場就回說:“都讓大少爺拿了,許是也沒全帶走,少爺去大少爺房裏仔細找找?”

    大少爺房裏,正就是沈書的房裏,紀逐鳶回來他倆就沒有分開睡過。好不容易薅出來一盒,打開蓋子一看,也沒用多少,還有大半盒。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用得上,這麼一盒能用個好幾年吧?是夜想得沈書心煩氣躁,抱着被子滾到大半夜,試探地把手伸到被子裏,還沒碰到,猛然醒悟,孔老夫子在上,我到底在做什麼啊?

    大徹大悟之後,沈書忙把兩隻手都放在被子上,四平八穩挺屍般躺着,終究四更天還是睡了,卯時不到,便要起來,沒精神地去隨朱文忠練兵。

    分給朱文忠的兵,是一半的老兵,一半的民兵改充,老的帶新的,不費什麼事。起初見帶兵的將軍還帶一白面書生來,個個拿沈書取笑,同吃同住久了,拉到山裏操練要三四日,衆人見朱文忠帶的郎中官竟有百步穿楊的絕技,頓時不敢小覷。再聽沈書講排兵佈陣,頭頭是道,力氣不出衆,偶爾有自恃武力的小兵攔路挑戰,沈書的拳腳半點不差。他個子不高,閃躲極快,耍得一手借力打力的好拳法,便一個接一個叫起小沈大人來。

    等沈書曬黑了之後,士兵們都敢來開他玩笑。每次沈書在河邊洗臉,必得讓朱文忠的親隨在旁邊放哨,否則必有當兵的粗漢子來跟他推來攘去地玩笑,被人撞到河裏去是小事,換衣服就太麻煩了,還耽誤事。

    天氣溽熱,朱文忠進房間就把盔甲叮叮噹噹扔在地上,他扔一路,李垚跟在後頭撿了一路。

    水聲激烈,朱文忠洗完臉,讓人去換了水。

    “手上綁的什麼?原來是白的?”朱文忠撥弄了一下沈書袖管裏露出的那條髮帶。

    沈書臉一紅,洗完臉就把髮帶摘下來洗乾淨,搭在朱文忠的筆架上。

    “我束髮的帶子。”

    朱文忠眉毛一揚,坐在榻上把武袍寬了,用溼布擦脖子和肩,繼而擦淨了膘健的腹肌,示意沈書過去幫他擦擦背。

    “沒見你用過,跟個女兒家似的,綁這個。改天哥哥送你一頂金鑲玉的發冠。”

    “我又不畫符,省了。”沈書換了乾淨衣服,陪朱文忠喫飯,晚上留了會,都是頭一回上戰場,朱文忠緊張,沈書就不能表現出緊張。接連數日,兩人都在沙盤上互殺,假設可能遇到的情形,如何提高步兵傳令靈敏度。朱文忠帶的部隊都是步兵,步兵除了列陣,最頭大的便是戰場形勢改換時,如何讓士兵們知道怎樣應對,人一旦多,傳令便慢,若用旗,則必須保護好旗兵,否則射下令旗,全軍就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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