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298章 二九七
    舒原放下筷子,沈書叫喚一聲,門外的小廝便進來收碗去洗,兩人一面往外走,一面說話。

    “今天我去看望康里布達,他的傷好得倒很快。”舒原說。

    沈書:“趕不上出征,我跟姚琅問過,他身上有舊傷,自己不吭氣兒,騎馬數日,鐵定要完。”

    “那便留在應天,高榮珪不是來信說不日就換防回來?”

    舒原不提高榮珪還好,提起高榮珪沈書就覺頭大,不能怪舒原,沈書自己忙得焦頭爛額,便讓舒原給那幾個弟兄都寫封信去,知會一聲家裏的情況。原先給舒原說自己和紀逐鳶那事,沈書便告訴過他高榮珪跟康里布達是一對兒。於是舒原在信裏提了一筆,說康里布達在應天養傷,又叮囑他放心云云,左不過是這些話,沈書沒親眼看那封信,大概也猜測到舒原的筆觸,自然是體貼溫厚。

    很快,高榮珪的回信也來了,專程派了個手下來送信,便罷了。還叫沈書給那送信的兵一吊錢。當場沈書只想把筆一丟:又不是我媳婦,滾滾滾!轉念一想,窮當兵的也不容易,索性多給了半吊,給送信的帶夠乾糧纔打發走。

    想來想去,也沒辦法,只有把康里布達留下。從前打探情報、送個信什麼的,有暗門在側,用着順手。少了穆玄蒼之後,沈書只覺得像是被人砍斷了手腳,獨獨困在應天府。也不是不可以拜託商賈,只是商人們都把沈書盯着,試圖從他的一舉一動裏,摳出點銀錢來,讓衛濟修給大都送了一次信,連陳迪都來問他,是不是要北上與毛貴分果子,聽得沈書哭笑不得。

    陳迪也很夠義氣,給了沈書幾個機靈的替他跑腿傳話,卻也頂不上大用。沈書只好真的把心收回來,一門心思盯着池州。

    五月初二,朱文忠領命支援池州,臨行前朱元璋親自賞了他一口酒喝。天還不亮,祭石上羊血已乾,沈書穿的是棉甲,領監糧的令牌,隨在隊列之中。

    第一晚歇在野外一處高地上,尚未出朱元璋的勢力範圍,田間地頭正是搶收小麥的時節,地裏麥稈尚未來得及收,軍隊不能從麥地過,更得提防馬匹偷喫麥穗。凡是行軍休息,必得將馬兒趕到樹林裏、河邊,或是寸草不生的高地。

    沈書剛支好帳篷,劉青在他身邊打開鋪蓋,就有小兵來叫。

    “弄好你就睡,不必等我了。”沈書回頭留下一句話,跟那士兵出去,認出來是朱文忠身邊帶的一個親兵。

    朱文忠已解了戰袍,天氣太熱,光着膀子踞案而坐,就着茶壺嘴正在往嘴裏灌涼水,聽見人進來,頭也不擡,視線就沒離開過地圖。

    “將軍。”沈書正色道。

    朱文忠擡頭,對他招了一下手,“來。”

    沈書在朱文忠對面席地坐下。

    朱文忠揮了一下手,親兵退出,他壓低嗓音問:“火銃帶了?”

    “嗯,先不分下去,火|藥有限。行軍路上,擱在箱子裏壓着便是。”

    “仔細火|藥不要受潮。”

    沈書示意他安心,這些事蔣寸八早想到,安排得十分妥帖,還把親兒子派來隨軍,沈書讓人去請蔣寸八的兒過來給朱文忠一見。接着便是,又對了一次行軍路線,沈書的意思,隨機應變就是,遇河過河遇山翻山。在沈書看來,這一仗是再保險不過,跟的是常遇春,常遇春帶兵,以快打快,勢如破竹,威名在外。徐達又在東側進攻寧國路,大可放手一搏。

    兩人說了會話,朱文忠瞌睡起來,沈書便起身告退。

    行軍途中最爲枯燥,一天趕路接近十個時辰,正是夏天最熱的時候,道旁蟬鳴不斷,爲了節省體力,朱文忠再三重申軍紀,行軍時不允許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就是休息時也不許離開營地。非要離開者,必須報給牌頭,牌頭再請示管軍。

    這麼趕路兩三日,有老兵提出,應該避開日中時候,以免士兵中暑。就沈書觀察,每天確實都有數十人午飯後暈厥或是上吐下瀉,吃了行軍散也不見有用。於是改爲夜晚行軍,接近日中時派出斥候尋地方歇腳,避陽喫飯休息。暑熱上來,起鍋造飯就能把人熱個半死,沈書便讓士兵把面做成餅,其後一直到池州攻破後的慶功宴,軍中一次也沒有動過竈火。

    夜晚一頓胡吃海喝,朱文忠吃了不少酒,回到房裏滿口還在“李垚”、“李垚”的叫,沈書把人往榻上一按,和衣朝後一躺,頓時四肢百骸蕩起一股松乏,躺下去後背便像被粘住了似的,半點不想起身。

    外頭且還在喧譁,整個青陽縣半夜還是一片燈火通明。沈書躺了沒一會,聽見朱文忠低聲咕噥“婉苓”二字,先沈書還一條胳膊搭在眼睛上迷迷糊糊,當即清醒了,到架子上找了一張溼布,浸透冷水,啪一聲拍到朱文忠的臉上。

    朱文忠渾身一凜,雙目圓瞪,筆直地從榻上坐起來,左右看看,眉頭用力一皺,儼然不知道什麼情況。

    沈書不提朱文忠喝醉酒滿嘴都在喚韓娘子的閨名,到桌上拿把刀往外走。

    “去做什麼?”朱文忠問。

    沈書一隻腳在門裏,一隻腳在門檻外,說:“去盯着不能搶老百姓的錢糧。”搶錢搶糧都是小事,稍微聰明點兒的,知道眼下朱元璋有嚴令,不讓搶掠,一邊打一邊也就把搜出來的銀子金器往衣服裏揣了,將軍們只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橫豎老百姓家裏也沒幾個錢能搶。

    沈書到外面去,一是怕有人奸|淫|女子,另外也是想透口氣。援兵到之前,常遇春已多次試探地與徐壽輝方面守將短兵相接,直到派趙忠、王敬祖攻打青陽縣,碰上當年驚見李國勝被推入江中,嚇得屁滾尿流順江而下投奔徐壽輝的雙刀趙。歪打正着的,王敬祖心裏還發虛,把牙一咬,近乎莽撞地正面撞上去,趙普勝尚未列陣整兵,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只得逃了。

    騎馬在青陽縣城街面上轉了轉,有人叫“小沈大人”,沈書便勒停馬下來看看,會這麼叫的必然都是朱文忠的部下。眼前就有一個喚作劉四的,沈書笑朝劉青打趣,“是你本家。”

    不遠處屋檐下點着一盞燈籠,柴門大開。

    劉青站住腳,讓沈書就在這裏等候。

    有戰事的村落,到了夜裏往往家家閉戶,除非進城的軍隊將人從屋舍裏趕出來,安民或是摸查奸細。

    不片刻,農舍裏發出一聲慘叫,一個男的衣冠不整,被劉青提着後脖子從門裏扔出來,癩皮狗似的癱在地上,光着兩條腿,白圓的屁股在地上磨蹭,忙不迭往上提褲子。

    沈書眉毛一皺,朝身旁的士兵吩咐:“找兩個人,帶下去,同違抗軍令那些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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